天賜重遊故地,想起昔年舊事,感物傷時,情思湧動,不可遏製。向嚴夢熊告了一天假,獨自去尋舅父宓大人。他雖自知並非父親親生之子,但內心深處仍將自己當成李家的一員,將宓大人當作親舅父。
天賜尚記得去宓府的路徑。來到府門前,遊子返家之感倏然湧上心頭,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傷感。扣開大門,門縫裏探出一個陌生的麵孔。一看天賜這身裝束,先有七分的不屑,生硬地問道:“這是知府大人府第,你來幹什麼?”
天賜道:“小可有事求見宓大人,煩請管家通稟一聲。”那看門人道一句;“咱大人不姓宓,你找錯地方了。”砰地一聲關上大門。
“這裏不是知府大人的府第嗎?怎麼又不姓宓了?”天賜滿頭的霧水。尋個路人一問,才知道知府大人早就換過了,前任宓大人遷往何方不得而知。再向他打聽純陽莊的呂莊主,那人說自教匪起事,呂道玄就舉家遷往江南以避兵禍,言下不無羨慕之意。
謝過這位路人,天賜牽著坐騎躑躅街頭,心裏空蕩蕩的。想連夜趕往馬嶺關,城門卻早就關了。想尋個客棧安歇,囊中卻空空如洗。他輕輕撫摸坐馬的鬃毛,低聲道:“馬兒,馬兒,現在就隻剩下你和我了。”馬兒打了聲響鼻,親熱地偎過頭來。天賜沒由來又想起了老夥伴小黑。自從小黑被錦衣衛擄去,再也沒能遇上象小黑一樣靈通神駿的坐騎,也不知它現在流落何方。自念習武多年,卻連自己心愛的坐騎都無力保全,實在愧為武人。
忽然,一位路人低著頭擦身而過。這人身著官服,身材相貌非常熟悉。天賜在記憶中飛快地搜尋,倏然想起他是宇文駿。心中一喜,叫道:“宇文兄,請留步。”
宇文駿停步回身,卻沒能認出天賜。說道:“朋友是何人?在下眼生得很。”天賜笑道:“小弟在臉上做了些手腳。宇文兄不妨回想一下,昔日的朋友有誰擅長這門功夫。”
“李公子!”宇文駿大喜,脫口呼出。隨即神色一緊,四下張望,低聲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公子請隨我來。”
兩人來到宇文駿家中。宇文駿掩上房門,點亮燈燭,返身落座。興奮地說道:“太令人意外了。江湖盛傳公子被狂道擊落山澗而亡,我始終半信半疑。不想公子果然無恙,意料之外的驚喜,不幸之中的萬幸。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天賜道:“九死一生,僥幸而已。方才小弟去拜望舅父,才知他老人家已經離任。宇文兄可知他老人家因何離任,遷往何方?”
宇文駿臉色由晴轉陰,歎道:“這事說來讓人寒心。咱們千辛萬苦得來的匡賊通匪密函,送到上麵居然成了一堆廢紙,抵不過人家的萬兩黃金。劉賊許奸一力維護,宓大人忠心為國,竟落了個偽造書信,誣陷大臣的罪名,被錦衣衛拿問進京。多虧韋老王爺盡力周旋,總算保住了性命,罷官還鄉了事。”
天賜聽得須發皆揚,怒火填膺,大叫道:“氣死我也!”宇文駿冷笑道:“可氣的還在後頭呢!那匡賊不但沒有因此得罪,反而受到褒獎。匪教起兵之後,功城掠地,各路官軍連戰皆北,唯有匡賊與匪教相互勾結,揮軍所至,匪教避退三舍。這半年來讓他莫名其妙立了不少功勞,連升數級,居然坐上湖廣總督的高位,手握重兵,權傾一方。朝廷用人不明至此,亂臣賊子竊居高位,忠臣義士望之卻步,又何以收拾民心,平滅匪患。”
天賜拍案怒道:“可恨,可恨!宇文兄,匡賊既然大權在握,理應乘機興兵附逆,卻為何遲遲不動?”
宇文駿道:“也許是因為時機未至,猶有觀望之意。他雖居總督之位,麾下各路總兵官均非親信,貿然興兵,恐諸軍不從,反而壞事。等他把各鎮總兵官都換上自己的親信,起兵造反的時機也就到了。”
天賜切齒道:“他等不到這一天了。”宇文駿驚道:“李公子,你要去刺殺匡賊?”天賜道:“不錯,舍此別無它途。”宇文駿急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總督府守禦森嚴,高手如雲,風險太大,成功的機會卻很小。不成功,公子此身危矣。僥幸成功,反倒成全了匡賊忠臣之名。何況匡賊雖有反意,現在卻仍是湖廣總督,一旦身亡,軍心震動,隻怕會釀成大變。公子此舉不但無益,反而有害了。”
天賜頹然道:“宇文兄所言不錯。可是聽之任之,讓匡賊逍遙法外,養豐羽翼,我實在不甘心。”
宇文駿歎道:“公子這是作繭自縛。恕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話,公子以為國事尚有可為嗎?”天賜反問道:“可為如何?不可為又如何?”宇文駿冷笑道:“我宇文駿在官場裏混了十幾年,屢經挫折,許多事情都看透了。國家大事,與你我何幹?那無道昏君自己拿自己的江山當兒戲,你我又何必操心。改朝換代,掉頭的是無道昏君,失勢的是朝廷的庸臣奸臣,咱們這些草頭百姓又有什麼好怕的?誰當皇帝咱們還不是一樣混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