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府,闊別了三年之久,天賜終於又回來了。濟寧州通往兗州府的官道,是天賜的舊遊之地。當年他在此獨戰群盜,救了吳小姐,又邂逅後來成為他妻子的蘭若。而今春光依舊,伊人卻不知遠在何方。遠望鬱鬱蔥蔥的滋陽山,他喟然長歎,平添了幾許傷感。
兗州地出南北要衝,本來商旅雲集。可如今市麵蕭索,行人寥落,已非昔日的繁華。自從臥龍山莊起事,盜匪頻繁寇掠淮泗,運河水道久已不通,商旅絕跡,財源枯竭。繼任的兗州知府不知體恤民情,橫征暴斂,更是雪上加霜。
天賜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這客棧規模不小,前前後後有幾十間客房,卻隻住著三五名客人。房中結滿了蛛網,積塵厚如銅錢,可見閑置已久。店小二忙著打掃塵土,口中嘟嘟囔囔,抱怨世道不寧,客人稀少,求客官原諒雲雲。
稍作休息,天賜信步出店,去尋覓那個他足足生活了十八年的舊宅。路也依舊,門也依舊,隻是已經換了主人。圍牆粉刷一新,大門口站著一對腆胸疊肚的健仆,一臉驕橫之色。
街口處有一個賣蔬菜的小販,橫著一輛小車,正在大聲吆喝。旁邊還有一個幹癟老頭,眯縫著小眼睛,蹲在牆根曬太陽。天賜走上前向那小販作了一揖,說道:“借問一聲,那邊宅第之中住著什麼人?”那小販冷哼一聲,迸出了三個字:“王剝皮。”
“王剝皮?”天賜大奇。他是在兗州長大的,怎麼從沒聽說過什麼王剝皮。問道:“這王剝皮又是何許人?”那小販大為不屑,說道:“你連王剝皮都不知道,當真孤陋寡聞。那王剝皮又名天高三尺,就是咱兗州府大青天大老爺。記住了,別再逢人就問。讓咱兗州人笑掉大牙事小,把你當成王剝皮的親友子侄,那你可就要倒黴了。”
吃了小販的一頓搶白,天賜當真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又問道:“在下幾年前曾來過此地,當時這所宅院中住的好象不是王剝皮吧?”
小販臉色一變,反問道:“你打聽這個幹什麼?”天賜道:“隨便問問,好奇而已。你既然不願說,我也不能勉強。”摸出一小錠銀子,托在掌上。說道:“咱們不妨做筆交易,我用這錠銀子,換你回答幾個問題,如何?”在天賜想來,此等市井販夫見錢眼開,銀子一出,自然無往而不利。不料那小販如同未見,冷笑道:“抱歉得很,咱不想做這筆交易。銀子你自己留這用吧!”推起小車,徑自走了。
天賜怔在當地,許久無語。這時蹲在牆根那幹癟老頭忽然睜開眼睛,說道:“小哥這是白費唇舌,咱們兗州人有這麼個忌諱,化多少銀子也問不出來。”天賜有幾分恍然。向老者深施一禮,說道:“請老丈指點。”那老者道:“既然是忌諱,老朽自然也不能說。小哥還是快走吧,再遲必有麻煩。”
天賜道:“實不相瞞,小可的父輩與此宅的舊主人有些淵源,聽說他舉家遭難,特命小可前來看看,是否有什麼人留下。老丈既知內情,望不吝見告。”
老者上下打量天賜,目光中有些疑惑。遲疑半晌,說道:“既然是舉家遭難,自然沒什麼人留下。小哥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天賜道:“連家中仆人也一同遇害了嗎?”那老者小眼睛陡然睜大,冷笑道:“你問這個到底是何居心?實話告訴你,確有一名老仆人僥幸逃出,現在就住在兗州城裏。他的住處咱兗州人全都知道,可是不會有人告訴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罷又閉上眼睛,倚在牆根,如同睡去。
天賜又碰了一個釘子,搖頭苦笑,黯然離去。心想:“他說有一名老仆人僥幸逃出,難道是存義叔嗎?我如何才能找到他?兗州百姓感念父親的清廉忠義,守口如瓶,卻讓我無所適從。”轉念又一想:“這些可敬的父老鄉親自然不能用強逼迫,可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守口如瓶。人人各懷一條心,良莠不齊。有錢能使鬼推磨,見到銀子總會有人動心。”
這時迎麵走來了一個衣衫不整,敞胸露懷的中年漢子,鼻子斜眼,額角上貼著一塊狗皮膏藥。天賜認得此人。他名叫周三,是城裏的一個地痞無賴,專事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父親在任時沒少打他的板子。這小子屢教不改,看這情形,三年來仍然沒什麼起色。天賜心想:“要打聽存義叔的下落,這小子最合適。”一把抓住周三的手臂,笑道:“周兄,別來無恙乎?”
周三被天賜抓得手臂生痛,齜牙裂嘴。瞪眼道:“朋友,我不認得你呀!你抓著我幹嘛?”天賜笑道:“周兄好生健忘,多年的老朋友,怎麼說不認得。來來來!許久不見,咱哥倆好好聚聚。”不由分說,拉起周三就走。周三驚詫莫名,還當真是多年前的老朋友。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起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