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眼猩紅,亂發飛舞,紅色的裘衣早已從身上掉下來,此刻身上那件同樣火紅的單衣已被血水染透,變得暗紅。
血水從他的衣角一滴滴滴下來,砸在雪地裏,吊床上的貂毛已經被血水染透,上麵橫躺著呻吟或是已經死去的身體。
早已被劍鋒割破的手緊執著劍,已經凝固的血液將手和劍連在一起,猶如天生而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從修羅場裏出來的食人魔鬼,散發著地獄味道。
上次這樣痛快的殺人是在哪裏呢?
四年前殺死葉芙的那個夜晚,或者是四年後率眾燒死知府兵馬的那一晚?
每一次都殺得悠然自得,遊刃有餘呢,偏偏今天這副模樣是最狼狽的。
二十多年來,這一次是最狼狽的,是輸得最徹底的。
他早已輸了,從愛上她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失敗。
他忽然想起江叔對他說的那些話。
十二歲冬天遇到自己愛而不得的女人,並在而立之年死在她的手裏。
指的就是這樣嗎?
他笑了。
如果再選一次,還會這麼做嗎?
會的。
毫不猶豫的答案。
所以他早就輸了,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輸了,輸得徹底。
心動就會輸,癡情就會死!
這害死人的愛情!
葉芙和念念為愛他而死,而他卻為愛她而死。
為愛她而死。
眼淚從長發遮掩的麵孔上掉下來。
那就死吧。
他將劍從疼到麻木的右手上換過來,挑釁地朝眾人一劃。
眾人再一次殺上來,失去同伴的人們更加勇猛。
他顧得身前顧不得身後,有人從背後將劍狠狠的刺進他的胳膊裏,正是那天晚上受過傷的位置。
忽然就想起她為他擋刀的情景來。
她竟然為了騙他而替他擋刀。
她竟然這麼想讓他死,即使以生命作為代價。
他愣了一下,身後的人不約而同的將劍刺進他的胸膛。
他的身子往前一踉蹌,回過神來,看到破胸而入的兩把劍,一寬一窄,穿透了他的身體。
嘴裏湧上腥鹹的液體,那劍似乎穿透了他的內髒,血從嘴裏源源不斷的湧出來。
他重重的跪下來,坐在冰冷的雪地裏,忽然想起她對他說的話來。
“你喜歡雪天嗎?”
“你喜歡睡在雪地裏嗎?”
“那麼就雪天吧。”
原來是這個意義。
她在為他選一個安息之地。
這麼明顯的異常,他竟然一點也沒有懷疑。
她接近他的時候說的那些話,那麼深情,完全不應該是她會說的話,可他竟然信了。
臨行前她不讓他帶侍衛,今天早上她執意要離開客棧……那麼多的反常,他竟然一個也沒有懷疑。
他真是傻到家了,這麼傻的人,是該死。
他真是傻得無可救藥了,因為想到她竟然還是遵循他的意願,讓他死在雪地裏,想到她竟然還是征求了一下他的想法,問他是不是想長眠在雪地裏……
他竟然感到幸福。
他竟然笑了。
眾人不再動手,執著兵器將他圍在中間。
他們不會再動手了,因為他們知道他要死了。
終於可以停歇一會了。
他捂著胸口的位置,觸到那枚被他裝在心窩的半枚菊花玉佩。
是還給她呢,還是不還?
還是不還吧,就讓他自私一點,假裝忘記,然後帶到黃泉裏吧。
如果他不提起,她是不是也會忘記將那枚扳指還給他呢,然後它就可以替他陪著她活下去。
不要再還給他了。
他閉了閉眼睛。
千萬不要還給他。
上一次她將它還給他,那種心痛的滋味曆曆在目。
那個扳指,已經找到主人了,它屬於他愛的人,而不屬於他。
可惜的是,他卻不是她愛的人。
她愛的人是誰呢?
應該是博文吧。
臨淵說她要去作王妃,是她的意思嗎?
臨淵愛的是冷香,卻要長了同一張臉的她去替代?她肯定不會幸福的。
她不應該跟臨淵去京城,她應該……應該回蘇州……應該去找博文。
他睜開眼睛,看著遠處那抹仍然站得筆直的身影,笑了。
笑得很開心。
“我要死了……你很高興吧?”
她沒有說話。
這才是她,從不喜歡跟他說話。
但他知道她應該是高興的,他要死了,她的願望不就實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