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第二日便將阿西帶在自己身邊,悉心教他對各色藥材的晾曬研磨、甄別煉製,兩人氣質言行頗為接近,都是溫和而疏淡,相處之際,幾乎不用磨合,自有一種默契。

過得兩三個月,楚綠腰便將阿西視為最得力的弟子,各種醫道技巧絕無保留的一一傳授。

阿西漸漸發覺楚綠腰的藥術手法與尋常醫者截然不同,與自己自幼所習卻如出一門,甚至隱隱有互為補證之意,心中隻驚疑不定,更有一種惶惑難安的懼意。

這夜藥圃中十株地湧金蓮草即將結籽,地湧金蓮草秉性最熱,正午采其嫩葉,能煉製腐肉沸血之毒,而深夜子時結出的草籽,卻是清涼解毒的良藥,但新出草籽一炷香之際若不摘下藏入水中,便會枯萎幹癟再無用處。

楚綠腰對阿西的細心頗為看重,便讓他熬夜守著,及時將剛出的草籽摘下,泡入淨水瓷瓶。

入夜後,醫舍格外靜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清香,側耳能聽見不遠處流水輕盈的跳躍,阿西盤膝席地而坐,兩指間拈著一支銀針,靜靜揣摩楚綠腰的施針手法,針尖勁力刺破空氣,發出嗤嗤的微響。

大概白日裏太過辛苦,亦或是周遭草藥有寧神安眠之效,阿西隻覺眼皮沉重,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已睡了過去。

夢中身體融化為一片羽毛,飄飄蕩蕩回到了自己最牽掛最向往的地方。

闊別十年,但家裏的一屋一舍一桌一椅,還是熟稔得仿佛手心的掌紋。

鋪開床鋪上的那條被子,翻到被角處,那裏有母親親手繡的一隻碧綠的蟬,眼睛是兩粒小小的黑水晶,活靈活現的看著自己,仿佛隨時會振翅飛去。

情不自禁把臉埋進被子,觸感一如記憶中的光滑溫軟,像是躲進了一朵雲彩。

後院立著高高的秋千架,年幼的自己一腳踩上去,笑得像是風裏掛起了一串純銀的鈴鐺,那時候的阿西愛說愛笑愛撒嬌,挑食得厲害,不吃蘿卜不吃韭菜,牛肉隻肯吃嫩嫩的腰子肉。

秋千越蕩越高,越悠越快,秋千上小小的身子幾乎與地麵平著,自己竟還大膽的伸出手,去捉梧桐樹上一片新引的葉子。

指尖碰到樹葉,腳底卻是一滑,一跤直跌了下去,驚呼聲中,落到了一個人的懷抱裏。

驚魂乍定的睜開眼,卻見這人身穿深紅錦衣,容色皎皎如冰雪,周身縈繞著竹葉的清冷氣息,若有似無。

他輕輕放下自己,微笑著蹲下身,展開自己的手,仔仔細細的摩挲良久,問道:“好孩子,想學醫術麼?”

他的身影氤氳著淡淡散去,黑暗如潮水悄然吞沒了自己,再定睛看時,卻身處陰冷窄仄的櫃子裏,一個陌生的聲音正歇斯底裏的尖聲大笑:“我知道他來過……蘇小缺為什麼要在你家逗留整整三日?他去了哪裏?”

“不說是麼?好,我莊崇光最喜歡嘴硬的人物……越夫人花容月貌,越大俠更是龍精虎猛,憑二位的資質,倒也能進七星湖當一對兒賤奴……本座看了,都心旌搖動魂不守舍呢……”

父母的慘叫呻吟與那人瘋狂的笑聲不絕於耳,自己拚命掙紮,卻無力動彈哪怕一根手指。

最後那聲音隻剩了氣急敗壞的毒辣:“你不知道?你以為我會信?既然不肯說,你舌頭留著又有什麼用?”

“你骨頭不是硬麼?一寸寸的捏斷……我看你還硬不硬?”

漫天血雨,猩紅一片,指縫眼眸中都沾得濕透,粘稠得無法掙脫。

“不……”阿西低聲叫著,冷汗淋漓的醒來,睜大了眼睛,隻見月如冰盤正在中天。

這樣的噩夢已很多年不出現了,但一到七星湖,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憎恨,卻像是嗅到了死亡味道的禿鷲,張牙舞爪的纏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