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錯刀斜靠著洞壁,一身的重傷便是鐵人也早該失去意識了,但他卻一直苦苦支持,不知在等著什麼。
莊生蠱的感應由強而弱,再時斷時續漸漸無蹤無跡,驀的心頭一悸,如被一支細不可察的冰針穿透而過,體內的蠱蟲略一撲騰,化血而湮逝,再不複存。
蘇錯刀的目光跳了跳,隨即如灰如燼,睫毛像是風雨裏倉皇淩亂的一對翅膀:“阿離……”
仿佛最凶悍不屈的野獸,終於遭到了致命一擊,連舔傷口的力氣都完全喪失。
偏偏此際,一隻小巧的鴆鳥驟然從虛空中浮出,像是飛得太累,輪廓都有些模糊了,但血睛翠羽仍依稀能見,它停落蘇錯刀的手背,戀戀不舍的啄了啄,又俏皮機靈的歪了歪頭。
蘇錯刀嘴角微翹,拚命抬起手,要去摸上一摸,鴆鳥卻已消弭散去,倏忽歸於虛無,整個過程隻在彈指之間,短促美麗如一閃念的情生緣起。
阿離……你是在跟我道別麼?
你總是這樣,把所有的天賦和聰明勁兒,都放在這些無用又孩子氣的事情上,讓人愁得牙髓都癢,卻又不忍心認真責怪。
我曾跟你說過,七星湖有一位宮主,以武功盡廢之身,施蠱幻之術亂心迷神,困死白道十數位頂尖高手,那才是真正的幻術……你這個小廢物,臨死之際,最後的幻術,卻還是隻顧著給我報個活靈活現妙趣橫生的死信。
你可真是……死都死得不讓人省心。
蘇錯刀慢慢閉上眼睛。
孤身縮在山洞裏,蘇錯刀昏睡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過去的一寸寸時光並未消失,隻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靜靜凝固著,風一吹塵灰就會散去,那並排而行的兩雙腳印就又清晰的,綿綿不絕的一直延伸下去。
意識如在水中,忽沉忽浮,在夢境與遐想中徘徊不舍,總覺得葉鴆離就在身邊,從年幼到如今,頭一直擱在自己胸口,長發一蕩一蕩,呼吸細細的,像是怕冷的貓,卻均勻悠長。
蘇錯刀第一次見葉鴆離,是莊崇光親自牽著葉鴆離的手,在內堂露了一麵。
小小的葉鴆離,清入肌骨,一尊剔透的玉娃娃也似,骨頭都是冰雪捏成的,蘇錯刀遠遠看了一眼,便低頭去想剛學的一式刀法,但不知怎的,呼吸間就有些小心翼翼。
七天後,葉鴆離袖子裏藏著他的金錢蛇,牽著一條搶來的卷毛叭兒狗,威風凜凜的,張牙舞爪的,打響了首次內堂稱霸之戰。
其時蘇小缺還在,隔三差五會親自指點蘇錯刀琴棋書畫詩酒茶等雅事,因此蘇錯刀未能躬逢盛況,在硝煙將散之際才趕回來,隻被叭兒狗追著吼了幾聲聊表不滿。
半年後,內堂稱霸戰告一段落,葉鴆離登頂加冕,從此愛打誰打誰,愛怎麼打怎麼打。
原本莊崇光對他的偏疼寵愛就有目共睹,他得天獨厚的就該是內堂之首,但葉鴆離卻不要這唾手可得的餡兒餅,從不求莊崇光插手幫忙,甚至幾顆乳牙被人用石塊砸掉了也絕不告狀。
他隻憑借他自己,狠心辣手的,無所不為的,得到了螃蟹橫行的地位,並且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惡狠狠的宣布:“我,建此功業,沒賣~屁~股也沒賣笑!”
雖然那時候他還不懂得什麼叫賣~屁~股。
內堂裏總是險若鱷潭。
蘇錯刀曾親眼見到兩個比葉鴆離高出半個身子去的大孩子,一個拽著他的腦袋就往黑檀木的桌角撞過去,另一個握著根鐵棍,直劈向他的脊椎骨。
叭兒狗隻在一旁又激動又風~騷的嗷嗷直叫。
蘇錯刀不假思索,飛身趕上,一腳將桌子往後一踹,刷的拔出短刀,去削那持鐵棍的手腕。
葉鴆離腦袋撞了個空,命一撿回來,他的反撲便敏捷而歹毒,一記膝撞跳著頂出去,正中一顆蛋蛋,一邊直起腰來,抄起桌上的花瓶,砍上那孩子缽盂也似的額頭,那孩子碩通一聲就栽倒在地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