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做夢
卷首
在上海電影節期間,看了一場《教父》。這是今年最好的一次觀影體驗。
當然,這跟電影本身有關。雖然是1972年的影像,但隔著42年的時光重新看它,它仍然如此動人。你感動於它的開頭,那麼喧鬧、龐雜,卻綿密紮實,於不動聲色間就將人物關係、人物性格栩栩如生地展現你的麵前,這是多高難度的一個工程,你卻感受不到導演科波拉有一絲勉為其難有一絲刻意。
你感動於它對酷的定義,它遠不是吳宇森或者《無間道》那樣如雜耍一樣做加法,它隻是如表現日常生活一樣表現那些江湖仇殺,它是黑幫老大在撒尿時聽到槍聲的一哆嗦,然後若無其事地拿起死者身邊的餡餅,回家去見期待自己回家的老婆,而目睹這一切的蘆葦草如天地一樣靜默。
你感動於那些父子情,它遠不是七情上麵的風起雲湧,它隻是兒子不在就堅決不拍合影,是父親遭到槍擊,一直不參與家族事務的兒子在眾人的反對下堅定地要求去手刃仇人,是退休且記憶衰退的父親,一遍遍地向兒子嘮叨,誰是第一個出來作保要求開會的,誰就是叛徒。你還會感動於片中那些死亡,老教父在和孫子玩耍時倒在了花園裏,而懵懂的小孫子還茫然無知,仍然嬉笑著等待爺爺突然站起來嚇唬自己,一個攪動紐約的大佬,他的死亡也如農夫一樣微不足道無人知曉。科波拉的《教父》就像一片通向海洋的湖泊,講述了一個江湖接班的故事,卻似乎通向親情、責任、權力與陰謀、道統的消逝、宿命等所有主題。
這場電影讓人記憶深刻,還在於現場的氣氛。你聽不到旁人的同期聲解說,聽不到如入無人之境的打電話聲,整個電影院裏似乎流動著一種奇妙的情緒,它讓每一個人都聯係在一起,每一處你心有戚戚的地方,總有人在此與你呼應,人的情感觸覺在這裏變得好像異常發達,大家坐在同一塊銀幕下,好像經曆了同一場冒險,共享了同一個秘密。最後,銀幕暗掉,大家鼓掌,還有很多人等待著字幕全部出完,像一個潔癖患者一樣,不能忍受一丁點缺陷,就像經曆一場儀式一樣,缺少一環,都不完整。
在這場電影中,我看到了一部好電影與一群好觀眾的相遇,就如同音樂與一幫知音相遇,如同一盤美味與一群口味精細的吃貨相遇。在這時候,電影與觀眾之間,不再是消費品與消費者的關係,而是朋友似地共享一種私密的體驗,他們彼此尊重而又不是狎昵,互相欣賞而又不逾矩。
作為一個媒體人,這時我們也是幸福的,因為你有幸去介紹一部讓自己都心懷感激的電影,你有機會去服務那樣一群情感豐富而又彬彬有禮的觀眾,你見證了影像的不朽,它具有如此不動聲色卻翻江倒海的能量,它讓所有人聯係在一起,讓你確認你內心的豐富,同時讓你知道你並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