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走下樓,在轉角處停了下來。我記得當晚的月色其實是很清亮的。因為,印象裏張遠的那雙涼鞋下的腳趾頭一動一動的被我看的真真切切。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沒有漏掉。於是,我不記得張遠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麼。因為注意力的偏移。等我抬起頭問他說什麼的時候,張遠已經失去再重複一遍的興趣。所以,那天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我一直就不曉得。後來想問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也沒有問。第二天,張遠還象往常一樣來樓下叫我,我在陽台上朝他招招手,不一會兒,樓道上就響起他的腳步聲。那時,張遠才二十剛出頭,瘦高瘦高的身板,但很結實,幾乎整個夏天他都去城南外的護城河裏遊泳,人曬的很黑。我坐在被太陽曬的發熱的麻石上替他看著衣服。人也跟著黑了許多。黃昏下,張遠渾身是水的走了過來,故意在我身邊甩了甩頭,或是撩了撩頭發。我假裝要把他衣服扔到水裏。
整個夏天。幾乎天天如此。也就在這個夏天,我開始了我的初戀。不是和張遠,而是布雷。
很多年後。當我三十郎當地人模狗樣地混跡於人群當中,我在一本小說裏看到了當年的我。我不記得那是誰寫的小說,名字叫。但這並不影響我清楚地看到當年的自己像書中的女主角那樣,在一個眼麵前的男人身上看到另一個遠在天邊的男人的身影。我不止一次的叫錯一個人的名字。不止一次地在大街上驚慌失色,隻為一個看上去有點眼熟的麵容。對此,布雷一無所知。他回來後,我們又回到了當初三人行的模樣。一起出遊,一起看書,一起看電影,甚至,睡在一起。
奇怪的是,在我們那個年代。不算太封閉也算不得十分開放的時代,父母們對此並沒有過多的幹涉。或者因為我們從小就認識,在一個院子裏長大,一個學校裏讀書,也許,是因為打小就沒有人將我當做姑娘看待。好象,我們如此,理所應當。
從前,他們管我叫樂樂。和同院的十三麻子家養的哈巴同名。張遠從上幼兒園起在樓下喊我一道上學時,那條狗就開始叫喚個沒完。直到它掉了毛,老掉。布雷朝張遠皺著眉,他老跟著你幹什麼?從那時起,他們管我叫樂樂。樂樂死後,我就成了院子裏唯一的樂樂了。十三麻子有時見到我,就象見到了他們家的親人一樣。還會眼紅。
布雷什麼時候開始不排斥我加入他和張遠的我不記得了。很多事我都沒法記得起來。有時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喝的頭昏腦漲談起這事來,都說不清楚。張遠的版本是說“自從你學他們站著撒尿尿濕褲子起”,布雷的版本是看著地嘿嘿傻笑。隨後抬起臉問我:樂,你記得不記得你站在風地裏撒尿的樣子?我也跟著嘿嘿傻笑,說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候才多大點的小孩兒。
其實我記得。我不記得的是布雷轉變的過程。但我站著撒尿的情形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我記得我因為沒法象他們那樣從褲襠掏出小JJ來撒尿而激動的全身打顫,到現在我都能很快地找到自己的尿道擴約肌的所在地。它們是那樣深刻地雋刻在我的記憶地圖的焦點之上。以至於想忽視它們的存在都不可能。我慌裏慌張地褪下褲子,急赤白臉地學著張遠他們那樣往外挺,很遺憾,他們挺出來的是小JJ,而我能挺出來的隻有半個肚皮。最後,我哭著扯起褲子跌跌撞撞地往回家的路上走。一走一個腳印。被媽媽打了個半死。不是為了褲子給尿濕。而是為了站在風地裏撒尿。我媽邊打我邊問,誰教你站著撒尿的?哈?這麼大的人了,還沒臉沒皮不?還給我出去丟臉不?
我誰也沒招供出來。被打了個半死也沒說出誰來。我不過三歲多點,可那個時候就很MAN。是吧?我是個爺們。我拍著桌子問,說,我是不是個爺們?
張遠說:你是樂樂。
布雷點點頭。
他們也會叫我三兒。布雷是老大,他比我和張遠要大上一歲的樣子。張遠比我大倆月。我是老三。我們上小學時就在同一班。個頭幾乎一般無二,由於張遠的父親跟班主任認識,我們被分在一起。並且是前後桌的關係。到了三年級,我們已經被同班的同學稱為一拖二。我是那個一,布雷和張遠是那個二裏的二分之一和另一個二分之一。四年級,我們又有了新的江湖名頭,被稱為圓規。我是圓規頭,他們倆是圓規的腳。事實上,早在二年級時,我們就已結拜過。整個結拜儀式相當秘密,我們對天發過誓,不叫其他人知道。誰若泄密,自行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