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餓了,我要回家。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死死地拉住了我的手,大步地向叢林的更深處走去。
就在我以為整個世界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在山林裏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喊以及大笑聲。他拉著我左拐右轉的,竟然循著那哭聲走去。
那是一間破舊的紅磚砌成的小屋,上麵長滿了青苔。透過一個砌成鏤空狀的小窗,我望見了裏麵的木床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看上去好像瘋了,她在用自己的嘴咬著自己的手背。她的眼神裏發出一種瘋人特有的光亮。
緣於一種來自視覺神經的片刻震懾,我立即轉過身想大步地跑掉。可就是在某一秒鍾,我看見了站在我身後的那個男人流著熱淚的眼。他抓住了我的肩膀,並把我按在了冰冷的牆壁上。他吸了吸鼻子,忽然開口叫出了我的名字:“離念,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了嗎?看清楚點,你會想起些什麼呢?”
我的心裏開始不安分起來,我很害怕,很害怕。
他頓了頓說:“離念,她,這個女人,曾是你父親的摯愛。”他終於不再說話,也不再哭泣,而是耷拉下了腦袋。
那時在我心裏開始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那種感覺是那麼地濃烈,我奮力的撕扯著他,告訴他我要回去!我必須要回去!
三、往事
很小的時候,我曾問起過父親關於自己母親的事情。我知道在我的童年的生活裏,我不缺少物質,不缺少金錢,不缺少羨慕,不缺少優秀。但我卻有唯一一樣其他孩子都會擁有而我無法企及的情感,那便是母愛。
父親年輕的時候有一個習慣,常常喜歡在某些天氣晴朗的午後,拿著一個很厚很厚的本子,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寫一些東西。那時候我還不太識字,他卻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微笑告訴我說他是在寫他的回憶。那時候我隻有六歲。那時候我尚隻會用一個孩子無邪且天真得麵容去聽著他的那些話,從不去想或問為什麼。有時候我也會在某個無助的黑夜,默默地思念著我的母親,然後輕輕地抽泣。
一直到八歲的那年,當我似懂非懂地聽著父親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曾趁著父親去打理公司事務的時間裏,偷偷地翻過他的筆記。那時候他把筆記放在書架的最高層,我隻好搬來椅子,吃力地從很多的書本中找到那個墨綠色的筆記本。
我記得日記本的第一頁便是寫著那段話:
在那些渴望而不可及的幸福裏,所有心痛都隻是因為你在看我時那顫抖的唇角,那迷蒙而呆滯的目光。所有後悔與依戀,都隻是在我終於走近你時,你卻迅速而安然地轉身離開。我於是漸漸地相信了摯愛。
一直到某一天當我看完他所有回憶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段話不是他對母親想說而一直無法說出的話。而是,當年母親在離開他時寫給他的一段簡單而深刻的文字。
每次當我在惹父親發怒的時候,他總會說我像我的母親,太倔太傲了。如果我哭泣的話,他就會哄著我說,不要像母親那樣過於善良。
我記得於十四歲的那年,我曾狠狠地與父親吵過一架,原因隻是為了一個我喜歡的男孩。
那個男孩叫林暗然,他大我五歲。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十九歲的男生。而我總是會用一個孩子這樣的詞語來定義他。最初遇見他的時候,是在我十四歲的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我一個人坐242路公車去鄰城最大的音像店找王菲的CD。那一天的我顯得有些許的怪異。可能是因為我的打扮。很冷的冬天裏我卻穿起了一件帶點繡花的旗袍,露出纖細修長的腿。那件旗袍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阿姨去店裏特地定做的。最初產生這樣的想法的時候,是因為我在父親書架上的一個角落找到的一張舊時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女人高挽著發髻,有著清晰而秀氣的輪廓,氣質而哀傷的麵容。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旗袍,上麵有蕾絲的繡花,明亮的卵黃色的毛絨披肩,輕淺的笑意,微揚的唇角。我知道,她便是我的母親。
那時候的我曾想象過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再次看見她,我會想象著自己以後是不是也會長成她照片上的樣子。我喜歡紅色,不僅僅是因為在我年少的知覺裏那種色彩比黑色性感,還因為它在性感裏多了幾分濃情與刺眼。我從來不會用豔麗這樣的詞去形容紅色,因為我覺得紅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存在,它從來就不會沉陷於媚俗。
記憶中的那天,我穿著那件紅色的旗袍,披著卵黃色毛絨披肩,學著照片裏母親的坐姿,微斜著靠坐在最後一排。那個時候的我,忽然希望在某個瞬間能夠看見母親的臉。有時候也也會常常懷疑自己患上了某種心理疾病。在最深處的世界我是知道的,那是由於母親的離開所造成的。我活了這麼多年,母親,於我而言,隻是一個編織在想象的世界裏的那樣一個女人。她唯美,善良,高貴卻又卑微。
他是在第二個停靠點上車來的,當時他的身上背著一塊很大的畫板,左手提著一個墨綠色的工具箱。由於沒有座位了,他隻好一直站在離我不遠的前方。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我。當我轉過眼睛去看他的眼睛的時候,我們的目光在某個瞬間相互碰撞在一起。隨即,他又不太好意思的移開。但當我望向別處後又再次回望過來的時候,我們的目光仍然又碰在了一起。就這樣,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彼此的目光與目光遇見又離開的次數不下二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