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不會後悔的孩子,我總是在做我認為對的事情,比如我固執地住在我的井裏,十八年。
我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次日,陰雨綿綿,不適合打傘的天氣,浪漫的天氣。我看著他從一大片綠色的潮濕中走來,他的眉毛上頭發上滿是細密的珠子,像帶著一張網,卻恰到好處地網住了我的心和心底的那點彷徨。他的表情誇張極了,由淡定到吃驚,又由吃驚到淡定,我很高興,這是我在SKY臉上找到的第三種表情,除了懶懶的木訥,爛漫的笑。他時常都是木訥的,默默的。除了昨天我生日的時候的爛漫的笑,很好看的笑,就像五月的紫藤蘿一樣燦爛。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SKY,對,是看著,不是望著。他長的可真漂亮誒,他的睫毛甚至比我的都長,長長的睫毛像是要刺破天空一樣驕傲的生長著。他可真好看,連驚訝的表情都是很好看的,笑容漸漸像牛奶一樣凝固,雨水落到他的嘴裏,我猜是甜的,要不然他的嘴角不會有那麼大個弧。
他從風中,從雨中,向我走來,他問我你怎麼出來了。
我笑了,我說你好SKY,我叫葉子。
我知道,他說,我是問你你怎麼出來了?
誒,他可真不禮貌。我說,你什麼都知道的話,那你猜我為什麼要從井裏出來啊?
他笑了,像孩子一樣。我們走走吧。
我們走走吧。這是我從井裏出來以後SKY跟我說的第三句話。是632天以來,我的SKY跟我說的第六句話。我不敢太高興,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會太長久,我懂,我還懂得好多好多他們不懂的東西,包括我的SKY不懂的東西,因為我是一個住在井裏的孩子,可我不是個一無所知的孩子,事實上我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我守護著我的井,井裏墨綠的苔蘚,潮濕的空氣,腐朽的氣味和井上麵的天空。
可是我又無法讓自己裝作很悲傷的樣子,誒,SKY,你可真讓我為難嗬。
我和SKY一起走在有風和雲的地方,他走在前麵,我走在後麵。
天亮的時候,天空開始放晴,有彩虹懸空。像SKY的笑一樣明豔張揚的顏色。就在這一大片明豔的背景裏,我看到了我一生中從未見過的事情,在那蔚藍色的天空中,我看到了許多人在天空中自在地飛翔。他們舒展著身後的一大片白色的物體,然後流星般的從我的頭頂飛過。我問SKY,我說SKY,你看到了麼?天上有人在飛呢。可是我的SKY一句話也沒有說誒,周圍一片死一樣的沉靜。很久很久以後,SKY跟我說,她們是天使。
天使,我的SKY叫她們做天使,於是我也叫她們做天使,我知道了天使的故事。每個天使生來就是幫那些男孩子的,她們總是會找到那些處在愛與痛的邊緣的男孩子,然後她們會飛下來幫助他們。不過,因為天使很少,所以,一旦男孩子總是把嘴角揚起一個弧,天使就會離開他們。於是男孩子重新變得憂傷。所以天使總是忙碌地飛來飛去,帶給我們快樂是她們的快樂。我的SKY這樣跟我說。
哎,我的可愛的SKY,你的天使在哪兒呢?
我和SKY走呀走,走了好久好久。我總是望著他的後腦勺,像是在井裏一樣望著SKY。我們走過了好多地方,好多有山川和深潭的地方。我的SKY就像我見過的潭水一樣深沉。他總是低著頭走在前麵,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看得到他的憂傷。我的SKY是個很憂傷的孩子,他還告訴我說,每個天使的身後都有一雙雪色的翅膀的,如果天使失去了他的翅膀,那麼他就永遠也飛不起來了。
我看得出來,他的眼睛裏總是浮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擋住了SKY的眼睛,我的SKY的心底的想法。
SKY可真是見多識廣誒,他帶我走了好多地方,他的故事可真多,多得裝得下一火車皮了。我的SKY溫柔似水,飄渺似煙,可是他既沒有海的浩渺,也沒有火的熱情。他從沒有問我關於我的任何事,像我的名字,我的家,我的井,我的天空。可是我的SKY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帶著我走了無數個地方,無數個像天堂一樣的地方。
比如,他帶我到了一個橋上。SKY告訴我那是橋,在我有限的記憶裏,我並不知道什麼是橋,橋是用來做什麼的。我的世界裏有淡藍的天,墨綠的苔蘚和SKY,可是我的世界裏獨獨沒有橋。SKY告訴我那是一座橋,SKY告訴我那座橋的名字叫做依。
依,一個簡簡單單遠離孤單的字。
我愛上了那座叫做依的橋,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因為我覺得橋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從我離開我的井後,我知道了,原來世界是很大很大的,那是一種無邊無際,找不到盡頭的巨大。站在橋上,天空都不再飄渺。尤其是在夜晚,連那星星都變得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