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利進了新房,也不揭開喜帕,隻是在那吟起詩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新娘倒是自個兒揭開喜帕,盯著吉利,道
“果然是你。”
“嘻嘻,娘子浣紗,堪比西施,小生怎能不動心。彼有好女,自然寤寐求之。”
丁蘅歎了口氣,道
“也罷也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盼郎君將來莫要負了小女子便是。”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曹吉利拉著妻子的手,深情說道。
他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卻不是最後一個。
他有著那個時代特有的豪士,不會甘於隻有一個女人,也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他的地位越高,女人就越多。皇室衰微,他占據兗州,征戰四方,一場場戰爭的勝利,隨之得到的,除了土地軍隊,金銀珠寶,還有美女如雲。
但他的妻卻至始至終隻是她。
阿蘅不是他的女人中最好看的,但卻是位置最重的一個。
他不打仗在家的時候,喜歡將她摟在懷中,坐在青紗帳裏,讀著自己寫的詩或是飲上一杯清酒,亦或者什麼都不做,隻是單單摟著她。
阿蘅算不上是一個好夫人,她對他的妾侍橫眉冷對,從沒給過她們好臉色看。很多女人跑到他麵前告狀,都被他打發回去。這些尚還無事,最要命的是阿蘅無法生育。
下了重金,藥石無數,皆是無效。
他摟著阿蘅,卻感覺虧欠她的太多,他總覺得他和阿蘅越來越遠。
越來越多的女人進入府中,阿蘅的眼也越來越冷,到了最後,變成一潭死水,帶著仇恨的眼光望著他,仿佛冰錐,刺穿他的心。
他最終隻能逃離一般,再也不敢踏進阿蘅的房裏。
那年,阿蘅的侍女,後來也成了他的小妾的劉夫人去世了。留下了尚不會走路的昂兒嗷嗷待哺。
他將那個孩子抱來給阿蘅。
阿蘅抱著那個孩子,眼中的寒冷消失了,往日的溫柔又回到了她的眼中。
昂兒漸漸長大,每次他打仗歸來,開心地抱起昂兒,回頭,阿蘅坐在院中,笑著看著他們父子,手中縫補著他們的衣服。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阿蘅時說過的話
“也是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時候啦。”
突然間,仿佛他和阿蘅之間,終於有了那個圓滿的結局。
但越是美好的東西,越容易打破,而打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恰恰是他自己。
他攻打張繡的那年,不費吹灰之力,張繡就降了。
他得意洋洋,甚至有點得意過了頭。
他問身邊的屬下
“聽說張繡的嫂子是個美人?”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空缺,需要不停地用東西去填滿。
有人用賭博,用人食五石散,至於有的男人,則是用色。
曹吉利就是這種男人。
好色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張繡得知他霸占了自己的嫂嫂,悲憤不已,居然降而複叛。領兵夜襲了他的營帳。
他的愛將死了,他的昂兒也死了。
他逃了出來,回到營中,突然想到阿蘅。
此刻他好想把阿蘅擁入懷中。
但他卻害死了阿蘅的兒子!
回到府中,他聽下人說,丁夫人幾天沒進食了。
猶豫了許久,他邁進了阿蘅的房間。
阿蘅恨恨地盯著他,又是那種仇恨彷如冰錐一般的眼神,刺穿他的心。
阿蘅哭罵著,最後給了他一個耳光。
從沒有人敢這般冒犯他,所有人嚇得都跪了下來,不住的磕頭。
他盯著阿蘅看了許久,最終叫人把她送回了娘家。
“隻盼郎君將來莫要負了小女子便是。”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終究負了她。
他後來去丁家看她,她背對著他正轉著紡車,卻不肯再看他一眼。
他撫著她的背,求她回去。
她背對著他,什麼話都沒說。
他悻悻離開,走到門前,再次回頭望向她。
“真的……恩斷義絕了麼……”
她依舊什麼都沒說。
那之後,他和她終於真正絕離。
他立了新的妻子,妻子美麗而又溫柔,不似阿蘅那般剛而易折,卞氏是個多情似水的好女子,好夫人。
但他卻在午夜夢回之時,老是想起他的阿蘅。
他的阿蘅會指著他的腦門笑罵:“不正經。”
他的阿蘅會吃味地朝他說:“你真是色心難改。”
他的阿蘅為他織補,為他漿洗衣物,為他操勞一生。
她是他的妻,未白首便就已相離的妻。
後來,他的新妻子過節時把阿蘅找來,阿蘅淡淡地說
“廢放之人,夫人又何必如此費心。”
她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再後來,阿蘅死了,他把她埋在了許都城南的高崗上,那裏從他的窗戶看出去,一眼便能看到。
最後,他更進了一步,不再是丞相,他成了王。
臨死前,他把所有的妻妾都遣散了,留下卞氏,封她做了王後。
他對卞氏說,這一生,他於心從未有過後悔的事,隻有一件,假如死後到了黃泉,昂兒問我要媽媽,我該怎麼回答他……
沒有人回答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遣退了卞氏,他一個人坐在王宮之中。
朦朦朧朧間,遠處出現河流,河畔有女,低頭浣紗。
他走到河邊,女子抬頭,朝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