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一望,桑千語這違心的一抹操心,也浮飄飄地蕩然無存了。因為她看見了很難得才能看到的一道風景。那時,天色將晚,西邊的殘陽也已退到天際線後,而桑千語斷斷續續喝了三壺酒,尚還在清醒的時候,也正架著一條腿,靠著欄杆坐著喝完第三壺最後一口,轉目的當口,她看見了這樣一道風景:院子的左側,桂花樹底下,站了一個小老頭,正在和胖子、微胖、清瘦的仨人說話。
見到此情此景,桑千語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勾了勾嘴角,仰天歎道:“唉,真是我多慮了。有這小老頭在,這婚宴絕不會有半點差池。”
這小老頭可厲害了。他中等身量,乍一看體型,圓墩墩的,甚有些可愛。麵相嘛,屬那種慈眉善目型的,不過,據傳聞,他這和善的麵貌隻對親屬開放,其他人斷不敢受用。真是可惜了。
和藹可親的小老頭三言兩語把那仨人打發了,便轉過頭來朝桑千語遙遙的一笑。桑千語渾身打了個哆嗦,正在艱難醞釀的醉意瞬間給抖完了,真正是清醒得了不得。
她把空酒壺一扔,唉聲歎氣地站起了身,喃喃自語:“這下,怕是怎麼也醉不了了。梓兒啊梓兒,可真別怪我眼睛不肯花,實在是花不了。你可別怪我這雙眼睛,待會看那任天階時看得格外分明啊。我也不想的。”
喃喃嘀咕完,桑千語便俯身對著院子作了一揖,甜甜一笑,道:“白伯伯好。”
小老頭白伯伯已走近來了,正為老不尊地歪著腦袋盯著桑千語微垂著的臉蛋看。桑千語抬眉眼時,向後一彈身,幹幹地咧嘴一笑,道:“白伯伯,您瞅啥呢?”
小老頭白伯伯撥正了腦袋瓜子,笑道:“我在瞅,你這女娃娃什麼時候這麼能喝酒了?是不是我老眼昏花認錯了人,把旁人家的小姑娘認作成千語了。”
桑千語嘿嘿地笑了兩聲,立馬抱拳道:“您老好眼力,小女子不才正是那女娃娃桑千語是也。請白瑉宮宮主不吝指教。”
小老頭哈哈笑了起來,道:“果真酒量漸長,沒醉,沒醉,還知道見了熟人該怎麼打招呼。唔,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因著小老頭的慈眉善目,桑千語和白梓很有見地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調皮搗蛋了好幾回。而且回回都令這小老頭記憶猶新。譬如有一次,她和白梓興致來了,在院子中起了一堆火,雙方比賽,看誰能用內力將這一堆蓬蓬燃燒的火苗給摧頹滅了。姐妹倆興致勃勃,哼哼哈哈對著火堆子,你一把我一把地可勁兒得扇。扇著扇著,不知是誰打了一個噴嚏,抹完鼻涕後,才忽然發現火苗子什麼時候在西廂房的牆上燒得正歡騰。那碧紗燒得滋滋得響,那雕梁畫棟也跟著一竄一竄地直冒火星子,還有加大的趨勢。她二人一時愣住,四隻眼幹瞪了良久,才陡然驚醒,同時發了一聲喊,回身撒腿就跑。
還好,小老頭當時在家,聞聲在半空中騰騰翻了幾個筋鬥,落入院子,在家下慌亂亂忙著拿桶提水的當口,氣沉丹田,一個雲手打出去,頓時似刮過去一道凜冽的寒風,頃刻就滅了那蓬勃的大火,黑黢黢地騰出一圈又一圈的濃煙。
姐妹倆抖著身子,瑟瑟地站在一旁,睜著淒淒慘慘戚戚的眼睛將小老頭望著。但小老頭沒被這兩雙可憐的眼睛迷惑住,隻輕飄飄地叫來了幾個人,把這兩個小東西按在兩條長板凳上,一人趴一條,啪啪地每人二十下大板子。打得她姐妹倆鬼哭狼嚎,指天罵地。
豈不知,她姐妹倆極其善忘,過不到一陣子,就將這一頓哭天搶地發誓不敢再犯的板子給忘了。因而不多久,姐妹倆又因飛簷走壁的功夫不到家,揭了一回屋瓦,光光的狠吃了小老頭一頓鞭子。
因著舊日的緣故,桑千語對這小老頭總懷著一份複雜的情緒。是又怕他又不怕他,那種將怕不怕的感覺令她還是敢乍著膽子在他跟前造次。
桑千語嘻嘻笑道:“白伯伯說笑了。有您在,我哪敢變呐。”
小老頭點點頭,道:“唔,不變也好,省的我這鞭子沒處使。”
桑千語聽了,登時黃了臉,期期艾艾:“您,您不會還……,我已經是大姑娘了,不再是您隨手一撈就能拎起的小孩兒了。您老可別犯渾,讓我顏麵無存啊。”
桑千語自覺這話說得很是明白,雖然到後來的聲音略低了點,但照小老頭這健朗的身軀和這不減當年折騰人的風姿,該是聽得十分清楚的。因巴巴地將他瞅著,希冀能爭取點小輩人的麵子。
小老頭又不疼不癢地“唔”了一聲。正當桑千語揣摩他這一“唔”是何意思時,小老頭忽然把臉湊到她臉跟前,圓睜睜地瞅著她。唬得桑千語忙往後一仰身,順便跌了一足。
小老頭道:“丫頭,天階你該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