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濕漉漉的陽光(外一篇)(2 / 3)

三天時光就像打個盹,很快就過去了。福生該回去了,還在接他的那個站台上,同學們都趕來送他。幾天的相處讓他們難舍難分。同學把福生的行囊裝得很重很重,臨別的囑托卻很輕很輕。福生為了報答同學的情誼,暗自將一筆錢交給劉俊山,囑他接濟一下困難的同學。火車和來時一樣,從另一個方向呼嘯著進站了,人群沸騰起來,大家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這是三十多年的第一次相擁,不管男同學女同學都擁得很緊很緊,似乎把一切磨難都擯棄出去。心融在了一起,淚流在了一起。列車慢慢啟動了,漸漸走遠了,同學們還在後麵追著,人追不上車了,可目光還在追著,就像小時候追著的那個斷了線的風箏。福生回到京城後,看到同學帶給他那麼多東北的山珍,也有手工製作的布鞋,還有用偏方熬好的草藥。而他委托劉俊山留給同學的錢卻如數地留在背包裏。他的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

福生回來後,怎麼看頭頂的太陽,就是和家鄉的不一樣。家鄉的那輪太陽天天都是新的,月亮每天晚上都離他很近,就是那悠悠晚風也像母親的召喚,帶著情和愛伴你入夢中。

碧綠湖的雨走了又來。福生病重得已經走不出那所房子了。那扇敞開的窗口就像他的眼睛,他看到了風興波起的水麵上有葉小舟在飛,那曾經是他青春的影子。他聽到了錦繡山上有很多知了在叫,那曾經是他少年的歌聲。

窗外還在下雨,床前的黃盞花早已經枯萎了,花瓣撒了一地,那花瓣卻還清新,似乎還有生命似的,等待著綻放的日子。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福生幸福地睡著了,臉上掛著笑,那笑容像濕漉漉的陽光……

紫晶花呀你慢慢地開

八月是一年之中的雨季。總是在這個潮濕的季節裏,紫晶花就會綻放開來。花朵是紫色的,像火柴頭般大小。密密的像星星掛在枝蔓上。花是野生品種,是父親從曼花溪邊移植回來的。

那一年,那八月,那一天,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紫晶花像不諳世事的孩子,依然一臉率直地進裂著熱情。

起得很早去送父親,細雨瀝瀝無聲。我們像淋濕的麻雀,在雨霧裏為他送行。父親很安祥,許是累了,睡得很沉很沉。我有些疑惑,天國裏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睡覺,為什麼不睜開眼睛再看看我們。天在流淚,心在滴血,曼花溪水又徒然漲了幾分。八月是悲慟的季節,就像那片帶雨的雲。

送走父親,母親病倒了。我也仿佛被悲痛抽空,腿軟軟的沒有力氣,躺在床上走不出家門。忽地,窗戶被疾風衝開,吹落了一地紫晶花,像吹落了滿天的星星。沒有星星的天空像碩大的墳塋,讓活著的人感到了窒息和無從,難道是父親的在天之靈又到家裏了嗎?

父親是水命,一生逐水而居,活得很滋潤,獨不喜歡淚水。我還記得,他接到病休的通知後,我陪他去辦公室收拾物品。這裏有著太多的回憶和故事,他在這狹窄的地方,和共和國的建設者們,無私地奉獻熱血和青春,讓他的這座城市逐漸地變大了,變美了。想到要永遠離開這裏了,他的麵容很黯傷。他輕輕地整理著物品,把書本一本一本地碼好,壘得像山一樣沉重。他明顯衰老了,漫漫歲月染白了他的鬢角,像兩隻白色的蝴蝶。一切都收拾停當,他有些傷感地告訴我該走了。把門合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濕了,急轉身隱入昏暗的走廊裏。許久許久才走出來,麵容就像雨水浸濕的岩石。他的腿有些笨拙,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這塊傷心之地。夜已經黑了,天空沒有月亮,我知道他心中的月亮也丟失了。在他病重的時候,我隨中建海外公司去伊拉克援外,在一年多的艱難歲月裏,他總是來信鼓勵我要堅持到最後。當時,兩伊戰事頻繁,工地籠罩著戰爭陰雲,是父親的家書給了我支撐的勇氣和力量。當我們終於完成援建任務,即將回國的那一夜,他坐在院子裏眺望著夜空,一夜未眠。當我推開家門的時候,看到父親笑了又止了,眼睛紅紅地遁人房門。那一刻很安靜,我聽到裏麵輕輕的啜泣聲,像雨敲打著窗欞。我知道父親的病又在加重了,因為他是從來不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