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空間
作者:李雲迪
連續近一周的降雨,讓以往清澈的碧綠湖混濁起來。當太陽終於又升上來的時候,好像是從湖水中冒出來似的。雨雖然停了,可岸邊茂密的香樟樹還在滴答著水滴。八月的天氣很是纏綿。
那幢乳白色的小樓,像一條白海豚憩息在湖邊,掩沒於綠蔭之中。陽光一般是照射不到這裏的。那小樓的二層有扇窗戶始終是敞開的。雨後的風很幹淨,很多藍色的豆娘飛來飛去,偶見幾片花瓣像蝴蝶翩翩飄落下來。這是一個絕好的休養場所。
福生靜靜地躺在裏麵,麵容很蒼白。兩道蠶眉時爾因痛而抽搐著,他的鼻子裏插著兩根管子,一根供給著氧氣,一根供給著營養。旁邊的心髒監視儀那排小紅燈閃爍著,反映著生命的體征,病房靜悄悄的,隱隱傳來湖水拍岸的嘩嘩聲。
兩年前,福生感到胃部不適,到醫院檢查,發現已患食道癌,而後癌細胞逐步轉移到縱膈一帶淋巴。經過階段放療,病情時好時壞。目前的狀況是越發嚴重起來。那還是兩年前剛剛病的時候,做生意的朋友來看的很多,屋子裏擺滿了花籃,擺多了讓人生出些不吉利的想法。福生讓人都搬了出去,隻留下一個很平常的花籃放在床邊,那花籃滿是金盞花,是中學的同學送的。記得那天下著雨,東北的男同學劉俊山,女同學盧慶傑淋得像濕透的麻雀,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連夜從千裏之外趕來代表同學送來的。那花經雨打濕,非但不蔫卻越加燦黃。劉俊山握著福生的左手,盧慶傑握著福生的右手,親近地說著悄悄話。都已經三十多年沒見麵了,親昵得就像是孿生兄弟。福生在感動的同時,心中滋生出一種願望,很想回故鄉看一看。他自從離開那裏就再也沒回去過。就在臨行前一夜,福生一宿沒有睡好,因為他聽說師傅得知他的病情,竟然一股火上來住進了醫院,整個晚上師傅的影子就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福生有些迷茫,這一趟故鄉之行,竟然需要用三十多年的時間。
火車呼嘯著駛進了東北邊陲小站。南來北往的人熙熙攘攘,出了站台他就被眾人圍了上來。那麼多張曾經熟悉的麵孔透著關切,那麼多溫暖的手交織在—起。記得離開他們時都還是風華正茂的青年,而今都已是白發染霜了。同學把他安置在當地最好的賓館。待同學陸續離去後,這一夜福生又沒有睡好,福生想起了那艱難的歲月,那時寒冷的日子排著長隊橫在前麵,可人們沒有生活在灰暗之中,快樂讓一切艱難都黯然失色。他想起和小夥伴在田野上放風箏,有時風箏線斷了,他們就拚命追著跑,跑到天邊的風箏沒找回,卻找回一輪月亮。他們常在課桌上劃上“三八線”,約定雙方誰也不許越境一步,可心裏愛的其實就是同桌的那個姑娘。他們在操場上堆著雪人,那個雪人極滑稽,有些像化學老師,因為她常講著弄不懂的公式,留著寫不完的作業。昨天的故事似乎很遙遠,想來還有些迷茫。就像一個慵散的孩子剛從被窩爬起來,身子雖然坐立著,卻仍舊停留在溫暖的夢中……
福生這麼多年在京城打拚,已經是當地知名的房地產開發商。可同學就是同學,沒有貧富之分,沒有貴賤之別,盡管大部分同學很貧困,感情卻很真摯。每天同學都來陪他,變著法做些可口的飯菜。還陪他在變化了的城市中尋找昨日的印象。有個同學為了替他尋找一個偏方,坐著小火車進到深山老林,在山裏轉悠了三天三夜。
福生去看師傅,離開師傅的時候,師傅沒有一根白發,如今師傅已是滿頭白發的老人,歲月可以洗白一切。那時師傅待他像自己的孩子,師傅的兩隻眼睛有一隻始終是關注著他的。師傅的一顆心有一半是為他操著的,看到師傅躺在病榻上那消瘦的麵孔,想著他捱過的消瘦歲月,福生心裏很難過。師徒倆的手握得很緊很緊,久久不願分開,生怕一分開就再也找不到似的。那天他們談了很多很多,那是—個漂泊的兒子和—個父親的夜晚。病房那盞燈熄滅的時候,早晨的太陽升上來了。
那片芳草地還是那麼綠,上麵一定有個綠色的月亮。他就是在這裏邂逅了那個姑娘。後來他和那個姑娘成了家,也曾經有過一段快樂時光。不久,她去了美國,就再也沒有回到他身邊。他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雖然愛情丟失了,可她尋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幸福,也該為她慶賀。有時幸福就是太陽雨。福生看到飄泊的白雲,似乎聽到了無聲無息的青春腳步聲,福生看到夕陽如血的黃昏,把愛情的影子扯得很長,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日皎月當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