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暗藍的天空上照得錚亮,月光射金茅屋裏,茅屋無法入眠。高大的椿牙樹、牛尾樹,在月光下都朦朦朧朧起來。中國又—個新的黎明走來了。
二、現代神話
清晨,曙色蒼茫。殘星閉上疲倦欲睡的眼睛,隱退消失了。動蕩的霧,沉重卷過索沙河。河的兩岸,在暗沉沉的抬轎上奔騰而過,反複遲來的春潮,嫋嫋升入天空,天空開始朦朧地透出亮光,看上去像是一塊淡藍的畫布。山寨裏,公雞在啼鳴,此起彼落,互相呼應。勞細破舊的自行車輪,碾壓著路上的飛石,沙沙地向索潭村飛奔。此刻他激動,一夜沒有合過眼,上級傳達了黨的三中全會精神,讓大家甩開膀子幹了,政府說:我們不要去靠梵天,也不要去尋找上帝和祖母,一切全靠我們自己的智慧,全靠政府的幫助,搞什麼得錢就搞什麼,做哪樣得富就做哪樣。現在隻有自己救自己了。現在我們迎來了第二次解放,解放生產力,解放手腳,要弄責任山,責任地,責任羊,責任人,哪個先富就讓他用血汗去換個先富起來,不眼紅,不爭吵。勞細興奮,什麼叫社會主義,什麼叫資本主義,我們索潭村人準回答得清楚,發展就是硬道理。不論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索潭寨、隆丁寨、林衝寨、從岩寨、米黑寨、棉花寨、東舁寨……一個個地都掛在他的車輪上,旋轉、飛奔,奔向太陽升起的地方。那地方燃起來一團紅光,就像人們在灰燼中吹旺了半熄的火炭一樣,它會紅火起來。
光芒徐徐照遍整個天空:“村委會全體幹部開會!”勞細把破舊的自行車甩在路邊……這個會開了整整一天一夜。
“各山寨的頭們開會!”這個會又整整開了一天一夜。
沒有嗩呐聲,沒有鑼鼓聲,隻有酒歌聲,載著三中全會精神,像春風吹暖了整個山寨。
沒有口號聲,沒有豪言壯語聲,隻有歌謠聲,默默推動了一九七九年那個春雷。
山寨火塘多少個不眠之夜,燃燒的煙袋湊著眼袋;多少個開花的黎明粗粗的酒碗碰著酒碗;多少個太陽升起的早晨,索潭村人的腳印印著幹部的腳印,一直排到那個楓樹坳。
要抓經濟建設一百年不變。從發展是硬道理到發展先進生產力,索潭村人整整走了三十個春夏秋冬。每一步都浸著血、浸著汗、浸著淚;從那隻好貓開始到科學發展觀,索潭村人又風風雨雨地越過三十載,每次雷電都照著他們心靈裝著對黨的愛,對政府的信賴。
“一登一陡一回顧,我腳高時他更高。”
公元兩千零八年,我又回到了索潭村。門前不遠的山坳上,那棵楓樹還在,阿連已經離山峰而去;那是—個初夏的早晨,索潭村委會的屋頂籠罩著薄薄的微霧。那三棵大紅楓枝葉更加茂盛,精神越發抖擻,實實在在地撐起那一片藍天。那些連綿不斷的山峰,已給天風拂去了雨季期中的瘴霧,都裸露出臂膀,托著鮮麗的朝日,爽朗地微笑著。索沙河上吹來的熱風,帶著潮濕的氣流,搖動著河岸的竹林。木棉花開過了,桃花開過了,桐子花也開過了,隻有青青欲滴的桑苗,蒼蒼翠翠呈現一片生意。勞細陪我走過河岸,指著那一片桑田說:“上級真正地把農民裝在自己心窩裏了,種桑養蠶,整個鄉村2蚧山寨,780多戶人家,今年就種了500多畝桑田桑地。”
“養蠶沒電怎麼辦?”
“政府幫咯,到今年春天,全村29個山寨全部都通電了。省上博物館的人來尋找桐油燈、煤油燈、鬆子燈,找不到了,全部歸還密洛陀了。”
“在哪裏養蠶?”
“磚瓦房裏呀,全村29個山寨,都全部蓋上水泥結構樓房,寨民們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牛歡笑,羊打架。”
“以前不是說滴水貴如油嗎?”
“也是上級幫咯,全村29個山寨,780多戶人家,家家用上了自來水,寨民們喝醉了,就在水龍頭下衝澡……”
神話,真是現代神話。如果當年出遠門背水的少女們還活著,她們該怎樣想呢?
太美的現代神話。
“神話還在那邊呢。”勞細指著那一片綠濤。這是一片令人陶醉、色彩絢麗的菜椒地。亭亭玉立的菜椒苗,正如油畫般裝飾著這無邊的大地。蜜蜂、蝴蝶、蜻蜓閃著五彩繽紛的翅膀飛翔。菜椒還沒有成熟,宛如一根根碧玉懸掛在椒苗上。世人都說,湖南人不怕辣,貴州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這些菜椒還在枝頭的時候,四川、貴州、湖南人湧來了,他們的卡車在山下、河邊排成一串長龍,把成袋成袋、成筐成筐的菜椒拋上車,留下一捆捆人民幣給都安索潭村人。
“現在沒有人小看我們了,自從我們索潭村23個寨子通了公路以後,就有十多戶人家買了小汽車。他們把小車開到家門口,那個場景才是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得金。”
神奇、神話!當年石達開領兵路過索潭村,雖然有“挺身登峻嶺,舉目眺遙空,臨軍稱將勇,玩洞羨詩雄。劍氣衝星鬥,文光射日虹”的英雄氣概,但望著雲中小路也不得不感歎: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