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受苦了。我走了上去,幫他收拾好地上雜亂的書本說:走吧,跟我回家。
一千年了,他不再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了,他成了一個落拓的書生,在紅粉胭脂中他蕩盡了書生意氣、消磨著流金歲月,這一夜,他的淚打濕了我的衣擺,在我的竹屋裏,他泣不成聲,我緊抱著他,極盡一個女人的溫柔纏綿。記得一千年前,是他撫摸著我的發,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是最讓人悲傷的了,我說:再讀書吧,還有半年才考試。
他依偎在我的懷裏,口中喃喃:桃濃……桃濃……
桃濃是秦淮河的花魁,許多的王孫巨賈臣服在她的裙下供她驅使。
我歎息,這是靈魂深處深深的痛,這一夜,燭光不滅,在他的眼前,我跳起了霓裳雨衣曲,我潔白的長袖流雲般的漫天飛舞,曼妙無比,我唱起了清心曲。他說:你的聲音是天籟,音符中的節韻有著珠落玉盤的動聽、有著風動碎玉的悠揚、有著水激寒冰的清越。但是,你不是桃濃……
我的心深深的沉下去,軟弱地像要停止跳動,說:可是,她給了你什麼呢?
他的淚又流了下來,一瞬間,他蒼老了十歲,臉上是無窮盡的落寞與後悔:她給了我什麼?給了我什麼?聲音低低,一直到幾不可聞。我拭去他臉上的淚說:忘記她吧,試著愛我,好嗎?
愛你,你懂愛嗎?
我記起來了,我還是狐狸的心。我懂愛嗎?我問自己,愛就是感恩嗎?
我說:我可以讓你金榜題名,可以給你榮華富貴、可以……
不,這不是愛。他說。
禪院古佛前,我問老和尚:什麼是愛?你懂愛嗎?
愛,愛是毒、是蠱。素白長眉遮住了老和尚的雙眼,但是他的聲音出賣了他的刻骨銘心。
我說:原來你曾經也施過慧劍,斬過情根吧!
他說:僧人也有七情六欲,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一個小狐狸不也一樣在迷惑。
老和尚取出了檀香木盒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觀音要我把這一個交給你,這是愛蠱,吃下去你就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不過……
愛蠱,這是毒藥嗎?我問。
這是世上最毒的毒藥,你要想清楚。老和尚說。
你懂愛嗎?昨晚他的話浮在了我的腦海,我不再猶豫,說:是毒又如何,我千年的道行難道還控製不信它。
我吃下愛蠱的那一刹,我的眼前盡是他的影子,張郎,我就回來給你燒水做飯。
我奔出禪院的時候,我聽見了老和尚輕微的歎息聲。
愛,我明白什麼是愛了。我抱著張郎幸福的說,你想吃什麼呢?我給你做,我養蠶給你紡最好的衣服好嗎?分別幾個時辰,你想我了嗎?我不許你再想桃濃了,不然我會吃醋的,你以後隻許想我。我興奮的看著張郎,滿眼都是等愛的神色。
他怔怔的看著我說:你比桃濃美,昨晚的燈光太昏暗了。
我聽後高興的親吻了他的臉,但是我卻不知道這隻是一個男人的了色。
從此,我和張郎漫步白堤、依偎孤山、泛舟西湖、紅袖添香夜讀書。
竹影消泉邊,他捧一把沁心的甘泉,自我的額頭灑下,我眯著眼看著泉水簾,七彩虹在我眼前墜落,我伸出手接著滴落的水珠,清涼的感覺刹那傳遍周身,水珠在我的手心飛濺開來,反射著點點柔光,在我的瞳仁中映著節日的火樹銀花樣。
我說:張郎,我為你扯一把陽光,為你織成錦鍛,好不好?這時微風吹來,我的幾縷青絲在他的臉上飛舞。我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他半跪在地,褪去我的祥雲鞋、柔羽襪,他的雙手握住了我的三寸金蓮,說:今生不求萬戶侯,妾意郎情一枕臥。
淺草吐綠花露紅,泉眼無聲細細流,在泉水裏,我恣意地擺動著腳指,翻動著泉底的碎石,他輕輕的揉著我腳部的穴位。這感覺:我是綠蔭叢中盛開的茉莉,蜜蜂用它的細針輕刺著我的花蕊,吮吸著我的瓊漿,蝴蝶用它的翅膀輕拍著我的花瓣,這感覺是這般的細膩可人,這感覺是這樣的沁人肺腑。
我說:春有百花盛,張郎可會多采擷呢?
他說:三千弱水,我隻取一瓢飲。
這個時候,陽光斜照在林間,遍地金黃,我抱緊了他的頭說:張郎,我愛你,今生,不離不棄……
月輝下,竹窗內,我掌著琉璃燈,給他磨墨鋪紙,說:功名就在你的指尖,你就是狀元郎。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定上書皇上策封你為一品夫人。
我沉醉在甜美的幻想當中。
匆匆地,半年一瞬而過,這半年中我嚐到了幸福的味道,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我為他打點了行裝,西湖的斷橋邊,我們惜別。我說:張郎,我等你。離別的淚水滴在了西湖的碧水裏,打破了湖麵的平靜,我們分開了緊握的雙手。翹首期盼,無盡相思,行看天色坐看雲,行也思張郎,坐也思張郎,終於,官府發出了文榜,長長的榜單上,他果然就是狀元。我換好了親手織的嫁衣,風塵仆仆,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我的臉上總洋溢著春風般的笑。
再見張郎的時候,公主府前,車水馬龍,大紅燈籠高掛,他穿著大紅的新郎服戴著紫金冠,公主傾慕,皇上欽點。我趕上他的婚禮了,可是新娘應當是我啊,為什麼?為什麼?我說:張郎,今生,不離不棄,不離不棄……
他說:你,我不認識你……你快走吧。
我扯爛了我的嫁衣,撕破了他的蟒袍,說:張郎,今生,不離不棄,不離不棄……我泣不成聲,淚流滿麵。
家丁舉起了木棒,在亂棒中我的血染紅了我的嫁衣,桃花盛開般的紅豔、慘烈,我說:為什麼?為什麼?說好不離不棄的……
他分開了家丁,腑在我的耳邊說:不為什麼,他是公主,你是誰呢?快點回去,你不該來這裏的。
我吐著鮮血說: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嗎?
這時,一把尖銳的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我聽到了他冰冷的聲音:把這一個瘋女人拖出去。
我的血奔流而出,我說:張郎,我愛你,你棄我而去我也不恨你,你殺不了我的,我是一隻千年的白狐。這一霎,我明白了老和尚輕微歎息的聲音,我明白了老和尚的話,愛是這一個世界上最毒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