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學大寨”中那些“左”事
史林漫步
作者:謝承年
農業學大寨是1963年毛澤東提出的。“農業學大寨”運動的開展,在糧食增產、農田水利建設以及林牧副漁發展和農村幹群關係等方麵取得的成就絕對是不可估量的。但這一持續了大致15年(1963—1978年)的運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極“左”思潮的影響,從而鬧出一些不符合實際的哭笑不得的事。
我老家新田縣,是毛主席肯定的湖南省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縣(1969年毛主席回湖南,在聽取省革命委員會主任華國鋒彙報湖南農業學大寨的情況後高興地說:“湖南不錯嘛,南有新田,北有安鄉。”),1975年由於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的原因,早稻減產300多萬斤。地委認為,新田縣是毛主席肯定的農業學大寨的一麵紅旗,糧食減產不是小問題,而是政治上的大問題。地委書記親自做新田縣委書記和分管農業的副書記的思想工作,要求他們把減產的事壓下來,他倆堅持實事求是,說減產就上報減產。為此,地委作出決定,將該縣縣委書記和分管農業的副書記調離新田工作。
“農業學大寨”運動實行評記政治工分,誰評多少工分,主要看政治。有個生產隊評記工分,生產隊長宣布,事先每人必須背誦一條毛主席語錄,否則扣2分。有個婦女不識字,把“我們的黨是偉大的黨,光榮的黨,正確的黨”,念成“中國共產黨是你們的黨,我們的黨,大家的黨”,引起哄堂大笑。當時報刊正在批判“全民的黨”這個論調。生產隊長板起鐵青的麵孔說,這是天大的錯誤,好在出在貧下中農口中,不然把你送往公安部門處理。不但沒有給她記工分,還倒扣工分。然後回頭向那些哄笑的人訓話,並每人給扣2分工分。
1975年9月,零陵地委在新田縣召開晚稻超早稻現場會,中心思想是抓好晚稻後期管理,爭取晚稻超早稻,奪取全年大豐收。會議的主旨是緊扣形勢——反驕破滿(這期間,中央發出關於反驕破滿的文件),同時決定由我起草會議中心發言材料——該縣紅衛公社晚稻超早稻經驗介紹。我帶著這個“框框”采訪這個公社書記,要求他圍繞“反驕破滿”來談,並且明確告訴他,題目已擬好,就叫“反驕破滿鬥傲氣,力爭晚稻超早稻”。他簡直要哭了,對我說:“天哪,我沒有驕傲自滿思想,叫我怎麼談啊!”我說這是會議既定的思想,不能動搖。他給我介紹了許多抓晚稻生產的生動典型事例,而反驕破滿隻字未提。我無法改變會議的宗旨,按照原定思路寫完了稿子,數字和事例是這個公社書記提供的,反驕破滿的內容全是我自己編造的。他不願在會上念稿子,後來確定一名工作人員宣讀。宣讀完畢,會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原因是發言稿突出了會議主題,寫公社黨委抓晚稻生產成績顯著,寫公社黨委反驕破滿有聲有色。
我家鄉的公社某幹部工作聯係我所在大隊,蹲點在我所在生產隊,他“念念不忘階級鬥爭”,“時刻緊繃階級鬥爭這根弦”。有一次正值“雙搶”大忙,生產隊長一心集中精力搞“雙搶”,把批鬥的事給放下了。公社幹部說:“隊長呀隊長,你不能隻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農事再忙,階級鬥爭不能忘!”隨即要求生產隊長布置開批鬥會,真是“挖眼尋蛇打”。這個被批鬥對象,不但沒有現行破壞言行,而且平時服從安排聽從調遣,重活苦活髒活幹得最多,群眾對他的印象不錯,批鬥會進行不下去,更談不上“批深批透”,隻好把這個批鬥對象已經死去的父親在解放前的一些陳年舊事翻出來痛罵一頓了事。另一個生產隊長推說本隊沒有“四類分子”,請示公社幹部免掉批鬥。公社幹部回答:這可免,那可免,階級鬥爭不能免。最後從別的生產隊借來一個“四類分子”批鬥。
“農業學大寨”運動有個響亮的口號,叫“鬥私批修”,就是引導人們“在靈魂深處鬧革命”,洗刷頭腦裏的私心雜念。某鴨場一位30多歲的周姓女職工,她在場裏舉行的“鬥私批修”會上作自我解剖,說自己因為餓了,一次值夜班時偷吃了一個鴨蛋。這下可惹下大禍:工作組給她算了一筆賬,說照此推算,每天偷吃一個,一年就是365個,鴨蛋孵出小鴨,每隻平均長3斤,每年場裏就損失1095斤,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腳。對此,工作組與鴨場負責人研究決定,撤銷她的飼養員職務,調農業組接受監督勞動,扣發每月僅有的6元工資,並將棉被、蚊帳等生活用品作退賠。可憐這位女同誌隻好向其他女同誌求情搭床,常常以淚洗麵。
“文化大革命”高潮時(1967—1969年),農村盛行送“忠字糧”、“忠字豬”,就是把“農業學大寨”運動的物質成果給偉大領袖報喜,向偉大領袖敬獻忠心。約1尺見方的木板上貼上領袖像,像的下端寫一個紅色的“忠”字,這就是“忠字牌”。“忠字牌”插在被送“忠”字物的旁邊,以體現莊重、顯目。某農村兩個農民抬送一頭“忠字豬”,豬突然噴出糞便,把個“忠字牌”弄得滿是豬糞。這兩個農民慌了神,見擦也擦不掉,洗也洗不淨,順手把“忠字牌”丟在路邊的荊棘裏。通過幾個回合,公社幹部最終找到這兩個農民,不由分說,又是批,又是鬥,還罰跪砂子、鐵釘,更有甚者,拿來一瓢豬的糞便,一麵往身上潑,一麵往嘴裏灌。一人不堪受辱,上吊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