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打草穀(二)(1 / 1)

契丹騎兵把人群圍在河岸邊,冰冷刺骨的河水無聲地流淌,阻隔著唯一的退路。張金仁將家人護在身後,惶恐地盯著馬背上凶神惡煞的契丹人。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人跳入河中,噗通著遊向對岸,河水太寒,剛剛遊到河中間,便溺入水中,空留一片翻湧的水花。契丹騎兵並不急於獵殺,立在馬背上哈哈地笑,似乎還準備驅趕更多的“獵物”跳河……

夜幕降臨,蓋住小山丘,西北風吹起,吹得禿頭的樹枝嗚嗚作響。

白天縱馬馳騁的契丹人圍坐在篝火旁,喝著酒,吃著肉,聊著忙碌一天而獲得的私人財產。

在更加昏暗陰冷的地方,張金仁、孫氏、張昭度三人被一根繩子串著,似一根草繩上栓著的螞蚱,他們被俘虜了。張齊賢的身上沒有繩子,隻把小小的身板蜷縮在父親的懷裏。契丹人明顯不把這小孩兒當成收入,若在半路丟了——丟了也無所謂的存在。在張金仁一家的周圍,是更多的繩子和“私人財產”。

與那些死在奔跑路上的可憐人相比,此刻圈在牲口柵欄裏的人算是幸運了。這群契丹人很是諳熟打草穀的樂趣和奧妙,他們將隻會種地的人殺光,將有一技之長的匠人、大夫、伶人留下。

契丹民族強大的奧秘就在於,他們離不開漢人的貢獻。

張齊賢在父親的懷裏凍得發抖,身上依舊滿是泥濘,這泥濘髒是髒了點,卻是可以保持一些體溫的。一家人沒有言語,相互之間隻有目光的對視和交流。目光中滿是絕望、悲戚。

夜色更深時,一個會中原人語言的契丹人送來一些熱水和吃的,喝道:“來來來,給你們一些吃的,別餓死了。”

張金仁極不情願地舉起手中的碗——一隻沒有釉色的陶瓷破碗。契丹人給每一個被俘的人都發了這樣的一隻碗,張金仁心中認為,這是一種對人格尊嚴上的侮辱方式。眼前的這些人,失去了自由,生死被契丹人捏在手心中,尊嚴則被踐踏在地上,踩入肮髒的爛泥中。被打草穀的下場就是這樣,與牲口、畜生無二般區別。

那人叫嚷著,罵罵咧咧,手中拎了一個大陶罐,裏麵裝著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湯湯水水。

張金仁一家分著喝了碗中的湯水,冰涼的身體稍微暖和了些。

這一段噪雜後,世間又陷入一輪靜悄悄和絕望之中。一個月芽兒掛上西邊的黑空,投下一抹淡淡的月華。睡意襲來,侵襲著張家四口人疲勞的身體和意識。

張金仁陷入酣睡中。

“叔,叔,你醒一醒。”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誰?”張金仁的身體微微一顫,這聲音有些熟悉,又分辨不出到底是誰。

黑暗之中,那聲音又輕輕地說:“叔,是我,懷恩。”

張金仁猛然間坐起來,伸手摸到那人的手,握住了,問:“懷恩,你也沒抓了?”

“沒有被抓,叔,我是來救你的,小聲點,別大聲。”

張懷恩摸到張金仁身旁,掏出匕首,割斷束縛於身體上的繩索。

“跟我走,注意腳下。”

張金仁推醒妻子、兒子,一家人在張懷恩的帶領下,躲過契丹人的耳目,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摸到白天被抓時的河岸邊。

五人登上河邊停泊的一條小船,解開纜繩。小船順著流水的方向,緩緩向下遊飄去。

夜色依舊靜悄悄。

船行數十裏地後,終於靠上岸邊。從狼窩中死裏逃生的一家人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涕。

張昭度又轉身抱住張懷恩,喜道:“懷恩哥,怎麼會是你!”

“可不是我嘛,怎麼樣,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還不至於餓死。”

張懷恩摸著張昭度的肩膀,“瘦是瘦了點,這骨頭卻是很硬的。”

兩位同族的兄弟抱在一起,聊著受災之後的流亡生活。

許久後,天空徹底亮了起來,消失一夜的陽光灑向人間。

張金仁問:“懷恩,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們這是要去哪?”

張懷恩轉身過來,回複道:“叔,隨我到附近的宋家溝去吧,宋家人組織了一支隊伍,可以抵擋契丹人的殺戮。”

“現如今朝廷沒有了,生死全在自己手上,我們隨你走。”

張懷恩又說:“叔,你會點醫術,可以到宋家溝給人治傷治病,你這本事可精貴著呢。”

五個人邊走邊聊,行了約半個時辰後,順利進入到一處村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