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潔琪
李香(化名),一個42歲的女人,自小學五年級起陷入抑鬱狀態。在接受財新記者采訪時,她的聲音略帶沙啞,低沉平緩,讓人想到“琴聲如訴”。
抑鬱的少女
她從小就不快樂。家裏三姐妹,姐姐在爸媽身邊長大,她寄養在奶奶家,妹妹在舅舅家。七歲時,她才和妹妹回到父母身邊。
媽媽長期抑鬱,脾氣暴躁,不按醫囑吃藥,長期處於病發狀態。先被診斷為抑鬱症,後又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媽媽常常打罵她和妹妹,還和父親吵架。她曾經懷疑,她不是媽媽親生的。
讀小學時,早晨一睜開眼,想到就要去上學了,她就特別開心。一放學,就很難過,害怕回家。從五年級開始,上課時她就胡思亂想,情不自禁地流眼淚。後來,記憶力越來越不好,心情也總是不好。常常覺得活著沒意義,想死又不敢死。
青春期那幾年,她特別無助,想找人傾訴,但是找不到能理解她的人。那時她想,“誰帶我走,就跟誰走”。現在慶幸,當時沒遇到吸毒的或者紅燈區的。
初中時,她喝純酒精自殺。被發現後送到醫院洗胃,沒死成。
多年後,有同學說,當年的她好像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現在她明白,其實自己是病了。
求醫
幾年後,她終於離開家,去外地讀中專,學醫。盡管知道媽媽有抑鬱症,她可能被遺傳,但一直抱著僥幸心理,以為自己能控製得住。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病態的;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家庭特不和諧;也害怕別人知道她媽媽是精神障礙患者。
接下來的十幾年,她都不快樂。躁幾天,鬱幾天,循環往複。躺在床上,特別煩,想自殺;到外麵去,和任何人都容易有矛盾。工作斷斷續續,也有過很失敗的、不堪回首的戀愛。
33歲那年,她去醫院看其他的病。在一個角落看到一張宣傳單。上麵寫著:“你快樂嗎,如果不快樂,並且符合其中四條,你就可能患了抑鬱症”。一核對,發現自己全有。於是她去找精神科大夫,被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開始服藥。
那時候,每個月藥費就需要1000多元。工作斷斷續續,收入不高,承受不起,不能足量吃藥。
吃了四五年藥,換了幾個醫生,都覺得不大好。後來,認識了她現在的丈夫。結婚後,他不在意經濟負擔。她不上班,但他給錢讓她治病。她認為,對於抑鬱症康複,經濟能力非常重要。
抑鬱狀態一來,她整個人很頹廢。不刷牙,甚至整個夏天都不洗澡。丈夫說,“你快洗澡,整個人都餿了。”可是她就是不想洗。
一旦躁狂,她就會發脾氣,產生對抗情緒。她丈夫曾經說她修養不夠,性格有問題。她知道,病影響了夫妻感情。
心情不好時,她會打回龍觀醫院的自殺熱線電話。又哭又鬧,把情緒發泄完才罷休。對方很耐心,非常耐心,一直聽她說完。現在,他們都能辨認出她的聲音了。
渴望理解
吃了十年的藥,她開始感覺正常。十年很漫長,很多人扛不過。最讓她痛苦的是,她無力幫助同樣抑鬱的妹妹。妹妹至今不承認生病,夫妻分居,無力照顧幼兒,日子過得很不好。
結婚前,她和丈夫達成協議,不要孩子,因為害怕遺傳。沒想到,換藥之後,月經重新來了,懷上了孩子。
她和丈夫商量是否要把孩子生下來。他說,他和她都40多歲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就算有不好的後果,他也能接受。況且,孩子還有他50%的基因,或許是好的呢。
懷孕後,她又抑鬱了,也伴隨著躁狂。去谘詢醫生,抗抑鬱藥是否對胎兒有影響。醫生說,國內外都沒對人體做過實驗,讓她堅持到把孩子生完再服藥。但是她身體扛不住,隻能繼續服藥。
現在,孩子一歲多了。她不上班,專門在家看孩子。
去年,她參加了北大六院的抑鬱症自助團體。那裏給了她歸屬感。
病友們說出的話,正常人聽了可能沒什麼感覺,但對於發病的人來說,有時候是救命的。
30年來,抑鬱的痛苦如影隨形,如今陰霾漸散。她說,自己並非堅強,隻不過找到了正確的醫療。
走上康複之路後,她逐漸理解了媽媽,恨意消融。現在,偶爾打電話回去提醒媽媽按時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