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王璐根本就不會理會這些小毛孩的。她心愛的頭發怎麼會給一個連剪刀都還玩不轉的學工做實驗品呢。但是現在,王璐仿佛像是沒有了思想的木偶,她竟然跟著那女孩向學校走去了。
或許真應該剪掉這絲絲縷縷的愁絲了吧。
按部就班的洗頭,吹風,王璐都還是恍惚的,直到小女孩拿著亮晃晃的剪刀站在她身邊,她從鏡子裏看到她拿著剪刀的手微顫著,她的心也開始顫抖了。
小女孩左手拿著梳子在王璐的頭上梳著,一副無從下手的樣子。最後,她仿佛下定了決心,高舉了剪刀準備動手了。王璐倒吸了一口氣,像一個即將被砍頭的罪犯看到了鍘刀快要落下時突然心顫了,她大叫一聲“停。”小女孩卻被嚇了一跳,剪刀一下子跌落在地上。
“我不剪了。”王璐終於恢複了神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小姐,我來幫你剪,你能坐下嗎?”一個非常沉穩且溫柔的聲音。
王璐偏過頭一看,她見到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他應該稱得上英俊吧,穿著黑色的休閑西裝,剪著小平頭,發色是黑色的。他不像學校裏其它的人一樣,不是頂著一頭黃色的枯草,就是火紅的獅子頭。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幹淨和清透,像夏天的涼水一樣愜意著人的心。
王璐的心竟平靜了下來,她乖乖的坐回到椅子上去。他並沒有先給她剪頭發,而是用吹風先吹幹了她有些濕漉的肩膀,這細小的動作讓王璐的心裏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他從腰間別著的一個黑色的殼子裏拿出了剪刀,左手輕輕的穿透她的黑發,王璐的心突的跳了一下。他掌心的溫度溫暖著她冰冷的頭皮,一股暖流從頭頂直流竄到腳趾頭。
她看著鏡子裏他微笑的臉,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的說:“我是學校的老師,你可以叫我楓,請問小姐貴姓?”
“王璐。”
以往王璐是從來不會去回答陌生男人的這些問題的,但是今天為什麼一切都破例了。她的黑發在他的剪刀下飛舞了起來,掉落在地上,淩亂的毫無規則的躺著,像被遺棄的小孩。
剪斷的是頭發,剪不斷的仍是愁緒。
三
第二次見到楓是一個星期之後,同樣的街道,王璐遠遠的看到了他。他的身邊有幾位學生在街上拉著客人,他像一個監工般的指揮著他們。她並沒有打算招呼他,但是她偷溜的身影被他的目光鎖住,他叫住了她,她看到一張熱情洋溢的臉。王璐也微笑著,心裏是被人記得的喜悅。
那天,她再一次坐到了鏡台前,他親自為她燙了頭發,告別了跟隨了她二十幾年的直發。看著鏡中的卷發美女,渾身散發著迷人的女人味,有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感覺。每縷卷發,仿佛都注入了他的心思,他的認真。
他說:“卷發能遮蓋你頭型不飽滿的缺點。但是你千萬不要去染顏色,黑發最好了,黑色最漂亮。”
那一刻,王璐竟然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天,他們彼此交換了手機號碼。此後,王璐便再也不出入高檔的美發店了,楓成了她的專用發型師。後來兩人熟悉了,他告訴她,他雖然是老師,但是剪功也隻是在學工階段而已。但是王璐卻毫不介意,她願意成為他提高剪藝的模特,她喜歡他的手穿過她頭發的感覺,軟軟的,柔柔的,像是身在雲端。
楓在一次高級美發師的考證中,叫了她來做他的模特。剪完之後,考室裏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王璐看到他的頭慢慢的低了下來,附在她的耳邊說:“頭發對女人來說是很珍貴的,是不會輕易拿給別人剪的。可是你一次又一次拿給我做試驗,璐,我謝謝你,你是我的黑發天使。”
他的吻落在了她耳邊的頭發上,王璐心動了,像是初戀般的心動,久違了的心動。她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輕柔的摩擦著,她聽到自己無比心酸的聲音:“楓,我是有男朋友的。”
“誰更適合你?”他沒有驚訝,冷靜的問著。
王璐哭了,將頭埋在了他的掌心裏,眼淚滴落在他的手心裏,像他們的感情一樣的無助。
“我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她說。
此後,王璐不再回楓的短信,不再接他的電話。他堅持的電話一個又一個的打來,王璐聽鈴聲聽到自己落淚。她不是不愛他,正是因為她發現自己心裏這可怕的感情後,她決定不再理會他。他是一個好男孩,她不想去浪費他的感情。就像她自己說的,她是一個虛榮的女人,他微薄的收入永遠負擔不了她高額的消費。她不否認,她愛許凡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有錢,還有女友們羨慕的眼光。
四
王璐和許凡又和好了,她以為她和楓的感情劃上了句號,但是他們再一次相遇了。這次不是在那條街上,而是在王璐自家的小區門口,他們學校正在小區門口義務為老人孩子剪頭發,當然不太愛美的中年婦女也會前去撿點便宜。
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王璐的心狂跳了,她轉身而逃。楓將手中的剪刀順手交給了身邊的學生,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
她穿著高跟鞋根本就走不快,在小區房子的轉角處,楓追上了她,他拉住她的胳膊,有些氣喘的說:“你別這樣殘忍,不要躲我。”
一句話就夠了,王璐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的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哭了起來:“你太傻了,太傻了。”
“從遇見你的那一刻我就傻了。”他緊緊的擁著她深情的說,“能把頭發一次又一次給我剪的女人是我一生的最愛。”他的手又揉進她的黑發裏,柔柔的,暖暖的。
楓的深情讓王璐感動了,什麼金錢地位,什麼別墅寶馬統統不重要了。有情飲水飽,如此真愛夫複何求。
王璐對許凡提出了分手,許凡很驚訝,從來都是他甩女人沒有女人甩他的。他咬著牙淡笑著對王璐說:“寶貝,不出一個月,你就會回來找我的。”
王璐又羞又怒叫他滾。
王璐拋棄榮華富貴和自己在一起,楓很感動,他說他一定會成為最出色的發型師,掙許多的錢養著她。王璐甜蜜的笑著,說隻要努力就什麼都會有的。那幾個月的時間是甜蜜的,楓已經把王璐當成了自己終生的伴侶,他會非常甜蜜的叫她老婆,這是許凡從來沒有叫過她的。他頂多叫她寶貝,而這樣的稱呼不知道已經用在了多少個女孩的身上。
楓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於是他帶著王璐回了他在郊區的老家,他想把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展示在王璐的麵前,他要讓她更多的了解自己。就像一個剛交到朋友的小孩子,急急的搬出自己的玩具,看這裏有什麼,那裏有什麼,以表明自己對對方的重視。有時候,王璐覺得他還是很天真。
那是一個廠區的房子,低矮陳舊,一家連著一家,像一條古老破舊的街。楓的母親和他父親在他小時候就離婚了,帶著他的雙胞胎弟弟離開了這個家。她看到了他的父親,一個年邁的老人,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艱辛。那一刻,王璐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冬天來了,而楓卻仍穿著單薄的外套,外套裏是一件又一件的舊毛衣。他像是突然臃腫了起來似的。王璐看著很心痛,她便到商場裏去給楓選一件外套,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和許凡在一起之後,王璐買東西都不習慣於看價格了。她看中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便直接叫營業員開了單子去繳費,她將銀行卡給了收銀員。
“對不起小姐,卡裏餘額不足。”收銀員將銀行卡遞還給她,非常抱歉的說。
這隻不過是一件千多塊的衣服而已,比起許凡幾千塊的衣物不知道要便宜多少了。她的卡裏怎麼會連一千多塊都沒有呢?那一刻,王璐漲紅了臉,從未有過的窘迫。沒和許凡分手之前,許凡給了她一張透支卡,她愛怎麼刷就怎麼刷,結帳的是他。分手時,她將卡還給了他。
王璐將身上的現金和卡裏的餘額加在一起,總算是夠了。但是她似乎感到背後排隊的人們針刺般的目光。
羽絨服並不重,但是提著它的王璐心裏卻沉重起來。她到了女裝樓層,看著一件又一件漂亮的冬裝,像花枝招展的妖精般誘惑著她的神經。自己穿上去一定會很漂亮的,她想。但是她隻是看了看,離她發工資還有半個月,而她就隻剩下幾十塊錢了。
她去找女友借錢,女友輕笑著說:“隻有你這個傻瓜,才會丟掉金蛋撿個臭雞蛋。”
王璐看到女友臉上嘲弄的神色,她的臉再一次的發燙了。
五
楓說,學校要選一批優秀的老師去上海深造,過完農曆年就走。但是他不想去,因為他的父親孤苦一個人需要人照顧,而他也是離不開她。
王璐叫他去,不要因為感情而牽絆了自己發展的腳步。
他便捧起了她的臉說:“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我一定要給你美好的生活。我要你做我們自己開的美發店的老板娘。”
臨走前的那一天,楓說:“璐,留點什麼東西給我吧,讓我看它時就像看到你。”
王璐什麼也沒說,她拿起楓的剪刀剪了一縷黑發放在了他的手心裏,說:“你說過頭發是女人最珍愛的東西,我把我最珍貴的東西給你。”
楓將王璐緊緊抱在懷裏,使勁的吻著她的嘴唇,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淚光的閃動。他說,璐,等我回來吧,一年之後我就回來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楓離開之後經常打長途電話陪王璐聊天,但是漸漸的變為了短信,因為他每個月的生活費支付不了昂貴的長途電話費。那種空空的感覺越來越困擾著王璐,有聲無形的愛隻不過是精神上的慰藉而已。而物質上的貧乏,讓她越來越忍受不了。受不了女同事間攀比的眼神,受不了站在漂亮衣服麵前,愛不釋手卻無法將它居為已有的難過,受不了在小攤上買東西也要討價還價半天,最後在老板的白眼中離去的難堪。
每個月的工資她用得幹幹淨淨,成了名副其實的月光公主。
而這時候許凡回來了,直接的對她說我們結婚吧。
王璐覺得驚訝,這個視感情為玩物的公子哥居然想收心了。
許凡說他老媽想抱孫子了,而他想了想在他那些女朋友當中,他最愛的還是王璐,於是就選了她做新娘子。他打開一個紅色的盒子,裏麵是一顆兩克拉的鑽戒,光芒四射的刺著人的眼睛。
王璐被它俘虜了,被許凡的別墅寶馬俘虜了。有了許凡,就有了一切,再也不用看著那些漂亮的衣服黯然神傷了。在愛情和金錢麵前,她終於敗倒在金錢裏。
她沒有告訴楓她結婚的消息,她不想給他打擊,不想他半途而廢,他會是一位出色的美發師的,不是為她,而是為了他自己。在結婚的前夜,她接到了楓的電話。
他說,這裏生活太苦了,魔鬼似的訓練,軍隊似的管理讓人吃不消,已經有幾個老師被淘汰了。但是璐,我會堅持下去的。每當想起你,我就有無窮的動力,我一定會堅持下的。你等我回來。
王璐握著手機低泣無語,明天她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而楓卻還在對她訴說著他對她的深情。
王璐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金錢俘虜了的小醜。
婚後的許凡並沒有收心,三天五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王璐像一個守活寡的妻子。許多的夜裏,她打電話給楓,隻想靜靜的聽他的聲音。掛上電話後,她才哭,她不想在他麵前流淚,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過得不快樂。
這樣的生活,是王璐自己選擇的,打碎了的牙隻能往肚裏吞,自己忍著。隻是有一天,當她推開臥室的門,看到許凡和另一個妖豔的女子躺在自己床上纏綿的時候。她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再也撐不下去了,她恨恨的說:“許凡你不要太過份了,這是我的床。”
而許凡卻毫無愧疚感,反而冷笑了一下說,我有的是錢,你要多少張床都行。
那天晚上,王璐第一次在給楓的電話裏哭得天昏地暗。她壓抑得太久了,釋放出來竟是這樣的洶湧,一發不可收拾。楓被王璐的哭聲嚇著了,不斷的問著她怎麼了。王璐不想再隱瞞下去,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就算楓會恨她,她也不會怪他。
因為她需要傾訴,她壓抑得太痛苦了。
電話那邊,有短暫的沉默,但是接著傳來的依舊是楓溫柔的聲音:“璐,我明天就坐飛機回來看你,你等我。”
而明天,楓沒有回來,後天也沒有回來。王璐再撥打他的電話是長久的關機,那一刻她的心碎到穀底。他放棄她了,放棄了她這個虛榮的女人。他若回來,他便會失去深造的機會,他最終選擇了事業。或許,他是正確的。她不恨他,是她先背叛了他,她不乞求能得到他的原諒。
兩年了,那一句等我回來的話成為了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人間蒸發了似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裏。
六
王璐再一次去了那家美發店,點了湯姆的牌。湯姆依舊微笑的為她服務,他對這個在他麵前流淚的女人印象很深刻。
“小姐,頭發做一個顏色吧,紅色係比較適合你,可以提亮你的膚色,更顯洋氣。”湯姆說。
王璐怔怔的看著他,心裏有破碎的聲音,楓不會叫她染頭發的,他真的不是楓麼?可是他的臉,分明就是楓。
“你到底是誰?是楓還是湯姆?”她脫口而出。
湯姆愣住了,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他看著王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楓是我哥哥。”
王璐忽然就想起了,楓有一個被媽媽帶走了的雙胞胎弟弟。
第二天,王璐買了一束白菊花和湯姆一起去了墓園。那天細雨斜飛,它是王璐的朋友,她悲傷了,它便同她一起落淚。
王璐將白菊放在了楓的墓碑前,碑上楓的黑白相片上,有著淺淺的微笑,幹淨透徹,像初見時的他,像夏天的涼水一樣愜意著王璐的心。
楓第二天是去坐了飛機回來的,他放棄了深造的機會回來守侯他最心愛的女人。但是在機場高速公路上,他乘坐的出租車撞上了前麵一輛大貨車,楓當場死亡。
湯姆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縷黑色的秀發,“這是我們在他上衣貼心的口袋裏找到的,是你的嗎?”
王璐接過頭發,緊緊的攥在手裏,淚水終於如決堤的小河奔泄而下。淚眼裏,她仿佛看到楓正含笑的向她走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你是我的黑發天使。她仿佛感覺他的手穿在她的黑發裏,柔柔的,暖暖的。
相見時雨別時亦雨,這綿綿細雨落進王璐的心裏永遠都不會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