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東恒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他盯著秋白露看了一會兒,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如離弦的箭直衝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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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出奇的冷,秦臻把家裏的暖氣燒到最旺,早早地就把秋白露趕到床上去睡覺。
睡到半夜,秦臻感覺有些不對,起來一看,秋白露的房間裏果真空無一人。
他摸著黑爬到陽台上,看見秋白露披著羽絨服,穿著棉托鞋,蜷縮在陽台中央的舊沙發裏,眼睛怔怔地盯著遠處的海平麵。
“你……”秦臻剛要發火,秋白露立刻他向搖了搖手指,她朝遠處指了指,“看,下雪了。”
這是濱海市過了新年後的第一場雪,雪最開始下得並不大,但飄飄揚揚得如同一場絢爛的夢。秦臻坐下,秋白露把身子蜷得更小,讓出多餘的空位給他,他伸出手來,攬著秋白露的肩頭,秋白露把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秦臻胸膛裏的心跳,覺得異常安心。
年少時秋誠嘉總是不在家,霍東恒又要忙學業,又要忙事業,沒有大把的時間陪她,當她寂寞的時候,秦臻永遠是第一時間趕到她身旁的。他們鑒證了彼此的成長,他一直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守護著她,直到現在。
失去孩子的那段時間,秋白露難過得幾乎想死。如果不是秦臻偷偷把他從醫院帶走,她可能真的沒辦法活到今天。
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她在一夜之間嚐盡了人間悲苦,她哭不出來,眼淚倒流進心中,慢慢地慢慢地,在那個早來的冬季,將她脆弱的心溺斃冰封起來。
“怎麼不睡?”秦臻問她,她的肩膀薄薄得,不管抱了她多少次,都不能習慣,她瘦得讓人心裏發酸。“又做惡夢了?”
今天白天遇到霍東恒的事情,他們倆人默契得都沒有提起,他是害怕說得越多,會讓秋白露越傷心。她這幾個月來表現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堅強,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覺得不安。
他覺得她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大海,平靜之下,藏著可以摧毀一切的驚濤駭浪。
“我想起過去的事情,你還記得向寶珠麼?”
向家是做珠寶生意的,曾經也是濱海市的名門望族,不過後來因為投資失敗,向家大廈傾覆。向寶珠和秋白露一樣,也是向家唯一的女兒,曾是眾人的掌上明珠。
秦臻本來是對這些商場上的人物並不關注,但因為向家倒閉之後,向父因債台高築而被債主逼得跳了樓,這件事情鬧得滿成風雨,讓他不關注也不行了。
秦臻點點頭,“向家的寶貝女兒,聽說她出國了。”
“嗯,去了加拿大,嫁人走的。她走的時候,我還有送過她。我和她也算是有些交情,她家生意不好的時候,她正找我幫她的新別墅做設計,她父親的助理告訴她,她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公司要關張了,她再也沒錢可以用了。你知道她說了什麼?”秋白露目光有些恍惚,她不需要秦臻的答案,繼續道,“她看著那人一會兒,然後才帶著哭腔問道,那我今年的新裘皮怎麼辦?我已經計劃和朋友去瑞士劃雪的,誰來給我買單?”
“很可笑是不是?我們這些富家女,外人看我們光鮮亮麗,似乎無所不能。但其實啊……我們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是。我記得我的禮儀老師曾經和我講過,儀表對於普通人來說,隻不過是一項錦上添花的事情,但對於我們,卻是全部,因為沒了變副雍容華貴的外表,我們的內在空虛得讓人可憐。”
她笑著伸出手,十指如削蔥,精致美好,“你看這雙手,你覺得它能夠去做洗碗掃地的粗活麼?你能想象它變得粗糙不堪滿是老繭的樣子麼?若不是嫁給了霍東恒,想要討他歡心,我這一生恐怕都不會進廚房一步。我被秋家養得太好,除了畫畫,什麼也不會,如我,如向寶珠這樣的女人,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需要去努力,也不需要去奮鬥,我們隻需要去享受就好。小時候,被家人照顧,等長大了,被愛人照顧,年老時,自然有子女照顧。我們就像一件精美脆弱的瓷器一樣,昂貴卻華而不實。一輩子都需要別人悉心照顧,但如果真的遇到什麼風吹雨打,我們連自保都不能。我們就是這樣的無能,卻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她笑得極美,但笑容之下卻是絕頂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