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身體所有機能還停留在休假階段。我低頭看著咖啡灑在地毯上,而手上是一隻捏壞的空紙杯。上司拿著紅茶從我身邊過,給了個笑臉“地毯不是用咖啡洗的……別說兩杯,一桶也洗不幹淨。”拿著第三杯咖啡,坐回自己的桌子前。我所麵對的是一片狼藉,辦公桌已經沒有可以放咖啡的地方了。也許…不該休假。花了一整個上午,為咖啡杯理出地方的同時,也理出了三個案子。
兩件屬於私人財物糾紛,經過電話溝通已基本達成一致。另一個則屬於刑事案件,被害人是程雪萍,四十歲女性,死因是藥物導致的心髒病突發。死者無疾病史,死亡前兩個星期內做過全麵體檢,沒有查出任何問題。嫌犯是死者的丈夫,叫薛永康,三十八歲,在一家汽車維修公司上班。在死者死前四至五個小時內,沒有不在場證明。在一個星期內,有購買氯化鉀的記錄。
這一切都將嫌疑直接指向薛永康…在醫學上,一個正常人在靜脈大量注射氯化鉀時,可導致心髒病突發。檔案中,薛永康承認自己去過藥店,但隻是買了感冒藥。而藥店出具的購物清單上,則是分量超常的氯化鉀。口述與事實不符的,不僅僅是這些。按薛永康描述,在大約三四個月前,死者開始服用一種養生類藥物,導致精神萎靡不正,食欲減退,思維混亂等症狀。但之後死者做的全麵體檢報告中,卻沒有類似描述。最不符合常理的是,薛永康在死者死亡前四天,為死者購買了理賠額度達到六十萬的保險。依照保險受益人條例,如死者疾病身故,那麼薛永康可以得到六十萬的賠付。動機明顯,有犯罪時間,犯罪手法清楚。可薛永康拒不認罪…
而案件委托人是被害人的弟弟,叫程旭,三十七歲,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死者的保險就是通過他辦理的。他希望可以通過訴訟請求,將死者遺產全部轉給身為直係親屬的他,當然也包括那份價值六十萬的高額保險。
兩天後,我在開庭前五分鍾見到了委托人。程旭有保險工作者所有的特點,眼鏡、西裝、襯衫,還有過度的熱情。“律師真是個不錯的職業,就是壓力太大。這個社會壓力大就容易各種疾病,生病了,什麼社保醫保都不夠用,所以啊,還是保險實惠。沒病沒災就當長期投資,到時候拿生存金,還能避稅,多好。哦~對了,你有保險麼?最近新出來的一個險種不錯,你有興趣麼?……”我保持沉默。這讓他有些尷尬“哦~不好意思,職業病。”他並沒有過多表現出傷痛,說話時語音語調都會不著痕跡的微微上揚,而且肩膀向下,頭部微微抬起,雙臂自然擺動,表現著他的輕鬆自在。
開庭後,局勢就像是走過場,無需過多辯護。因為薛永康有謀殺嫌疑,所以程旭要求法院將死者遺產劃到自己名下,包括那份六十萬的保單,這一請求就像是既定的事實。我坐著,始終都將視線放在薛永康的身上。薛永康顯得很悲痛,眼袋浮腫有淡淡的黑,臉頰凹陷,胸微含,頭部始終向下,唇角在下意識也呈現一種向下的趨勢。人的嘴角往往是最無意識的表現,即便是再懂得控製的人,也無法將嘴角的弧度控製到完美。就像程旭的嘴角始終有一絲得意,而薛永康卻一直是一種悲傷狀態。
盡管在犯罪心理學上來說,也有這樣的情況,在美國曾經有過一個轟動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在殺害了十五名被害人後,自首歸案。在筆錄過程,他的語氣和神態,包括無法刻意控製和模仿的肢體語言,都在訴說他對於死者們的歉意、甚至是同情和哀傷。這類情況有,但很少。
整個庭審過程中,薛永康都保持著沉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即便最後,法庭將死者所有的財產和巨額保單都判給了程旭,他也顯得十分平靜。我開始產生懷疑…
回到公司後,桌子上又多了一份檔案。我翻開一看,不禁有些發愣。這一次,委托人變成了薛永康。我不得不驅車,再次前往。
監獄是一座灰色的城池,單調的色彩,讓人有些壓抑。我跟著獄警,在鑰匙的聲響下走進接待室。薛永康帶著手銬,安靜的坐在那裏。我坐下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見是我,也有些吃驚“世界真是小…甲方乙方居然請了同一位律師…我沒有殺害我的妻子,我還沒有做完我答應的事,我不能待在這裏。”
薛永康將三個月以來發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我。
以下是薛永康的敘述:
大概是三四個月前,雪萍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一個養生的方子。她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些盲目跟風。一聽別人都說好,她就覺得有道理。這個方子具體是誰給她的,我不知道,但她信以為真。每天準點準時,依照方子上的藥材煎煮、食用。比吃飯都還要上心,一日三次。起初,她的臉色和身體狀態,確實看起來好不少。但之後,情況就越來越糟。最初,她開始頭暈,最後嚴重到昏厥、吃不下東西,還有幻聽甚至是神智也有些異常。三個月的時間,她的體重下降了四十斤,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了一樣。我也勸過她停止,可她卻堅信不疑,說這些不過是一種短暫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