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督軍營的閱兵台正中,此刻進行演講的唐以律一身筆挺的淺灰銀章軍裝,長身玉立,分外的英姿倜儻。而神色卻極其莊重肅穆,有幾分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沉穩。
“……前日,洛北軍已正式出兵沈西,一旦得勝必攻上海。而下上海形勢極不樂觀,可謂是內憂外患,內有虎視眈眈的北方軍閥段常璽,
外有狼子野心的日寇。國內軍閥混戰,民生凋敝,挽救國家之責,惟諸君是賴。若要民族振興,必先統一國家,自大帥病逝後洛南軍一直無人主持大局,薊州、杭州、長興軍一直與我軍勢同水火。我軍現下是腹背受敵,最上策是與東部的平東軍結為同盟,共謀良策。”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台下所座皆是錚錚鐵骨的男兒,難道我們祖輩的拋頭顱灑熱血所換來的一方安定,就要這樣付諸東流嗎?待那時,會有多少家破人亡?鴻屍遍野?”
……….
唐以律字字鏗鏘有力、激動人心,將滬軍當前的局勢分析得極是透徹。語畢後雷鳴般的掌聲久久不能平息。
演講結束後,各將領軍士按次序退去,對他們這位前不久留法歸來的少帥讚歎溢於言表。
待所有人離場後,唐以律換了身檳色西裝,從軍營的後門走出,上了一輛德國進口的黑色轎車,黑色轎車在一前一後兩輛汽車的護衛下,緩緩移出軍營,朝城中駛去。
唐以律方才上車落座,就有一抹嬌小玲瓏的身影撲了上來:
“哥,你今天的演講簡直是驚豔四座啊!”
唐以律寵溺的揉了揉眼前少女的栗色卷發,微笑著說:“三連二排左數第五人身後,以菡,別以為為兄好糊弄。”
眼前的嬌俏少女正是整個上海灘的掌上明珠——督軍與正太太賀秋笙唯一的女兒、前洛南大帥賀籇唯一的外孫女,唐以菡。
唐以菡年方及笄,身段嬌小玲瓏,麵容俏麗若三春之桃,一雙杏眼顧盼生輝。此刻那雙嬌俏的杏眼正似嗔似惱的望著唐以律:“哥,人家剛剛電好的頭發,五百塊大洋呢!就讓你這麼揉壞了,一會兒怎麼見人嘛!”
唐以律劍眉一挑,斜著眼打量起唐以菡惱得麵紅的臉頰,打趣道:“女為悅己者容,我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不屑一顧的小公主難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一聽哥哥的調侃,唐以菡的俏臉更紅了,如飛霞般的紅頰襯得冰肌雪膚,格外惹人憐愛。
“哥,你就會欺負我,回府我就找爹娘去告狀,”唐以菡頓了半餉,竟一反常態的扭扭捏捏卻夾著小女兒仰慕姿態的喃喃道:“他姓夏…現任旋司凱西洋拳擊館的教練,是從美國西點軍校畢業歸國的呢!身手厲害的很,上星期維斯頓餐廳事件若不是他出手,我興許就被段常璽那幫人虜去了呢。而且論長相氣質嘛,與哥哥你不相上下,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我可是軟磨硬泡了好半天,他才答應陪我出席今天的晚宴的……”
“以菡,你簡直是胡鬧!向東澤是你的未婚夫婿,你帶著男伴去不是給他難堪嗎。況且此人來曆不明,你年紀小,不懂人心險惡。你可是指腹為婚的向家少奶奶,與旁人切忌動真情。”唐以律打斷了唐以菡對一個陌生男子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神情恢複了以往的嚴肅冷靜。
一旁被打斷的唐以菡聽到這話卻是真的惱了:“指腹為婚!指腹為婚!迂腐,可笑!現下都是什麼年代了!我堂堂唐家大小姐,難道連自己選擇婚配的權力都沒有嗎!今夜我就是要給那姓向的紈絝子弟一個下馬威,叫他別癡心妄想!”
沒有唐以菡意料之中的驚風怒濤,是啊,她的哥哥永遠是那樣喜怒不形於色,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唐以律一言不發,他的唇角竟溢出一絲苦笑,神色…竟有一種悲涼無奈?整個人如同一座孤寂的雕像。
唐以菡不由慌了,她從未見過哥哥這樣的神色,她的心瞬間揪了起來,方才心頭的憤怒不平早已煙消雲散。她搖了搖唐以律的手臂,低聲喃喃道:“哥,以菡知錯了……”
唐以律旋即恢複了以往神態,好似剛才麵色凝重的人並不是他。他隻是輕拍唐以菡的肩,低聲歎息道:“以菡,你沒有錯。我們,何時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唐以菡似懂非懂的看著哥哥,她不懂哥哥為什麼會悲哀。他們出身尊貴、錦衣玉食,全上海最稀罕的東西都能經他們隨意挑選。怎會沒有選擇的餘地呢?
但她並沒有將自己的疑問提出,她隻是靜默的坐在哥哥身旁,側過頭去眺望窗外的風景。就這樣,途中一言不發的兄妹倆終於抵達了向公館。
[上海,向公館]
向公館的周圍停滿了上海名流們的座車,宴會廳內富麗堂皇、人影交錯。低緩的奏樂聲如行雲流水,絲毫不會喧賓奪主。正是恰好的入場時分,參加向家少爺向東澤生日宴會的來賓紛紛步入大門,向熟識友人招呼致意。穹頂上高掛的巨型水晶吊燈是向重年從法國私人定製的,繁複枝盞有三百之餘,每盞呈現的亮度、色澤不一。
燈光流轉,一束亮光所指之處,霎時聚集了全場的目光,旋梯頂端,一抹銀色綢緞長裙閃動著誘人的光澤,托出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那皎皎銀芒一步步走下布滿鮮花的旋梯,腳下縱有萬紫千紅,也被這一抹風華絕代的豔色奪去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