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砸了腿。”
“這會兒該給咱說好話了。”有人幸災樂禍。
“是的,叫****多嚎一會兒。”
一個人說著起來,弓著腰,把礦燈的光掬在手中,在灰騰騰的煤塵中影影濁濁,從回風巷留了出去,後邊一個又一個人跟著。續閨女也想溜,又聽見老高在工作麵爹呀娘呀地、可憐巴巴地喊救命。心想:你平時少罵人、少打人,這時候還怕沒人救你,現在可好,人家都留了。嗯!我是個參加工作一年的新工人,也想留,就是不敢。於是便朝他走過去。
老高滿頭大汗,慘嚎著說:“快,快救我,小續。”他眼淚汪汪地在布滿煤粉的臉上滾落,哭的像個大花臉。這會兒你不罵小王八犢子了。閨女思忖,忙把壓在他腿上的炭塊掀翻,鮮血在那黑幾幾的破棉褲上洇出來,滴在炭塊上,他不知道從哪來的勁,猛地背起老高走出溜子,脫離危險區,就急忙往外走。他又想起那次放頂,被老高一腳躥到老塘裏,罵道:“小王八犢子滾你娘的。”想到這,就想把他放下不管,可老高仍然在他的背上爹呀娘呀地哭嚎。還沒走多遠,他已經大汗淋淋,背不動他了,但還在堅持著走。
迎麵來了燈光,聽見急急的腳步碰撞炭塊和女人說話聲。原來是老塘裏留出的人來到女子掘進隊,把剛才發生的事當故事給她們講,女子們聽了又生氣,又惱火,正在為架棚砍梁口的婦女班長李五停下手中的小斧,瞪著眼,大聲說:
“你們這些大老爺們真夠毒的!”接著說:“春桃、杏柳跟我走。”
“你們也別去了,閨女在那兒會救他的”。一個瘦矮子說。
“你說啥?你還是人嗎?老高就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對,這時候也不能撒手不管,眼睜睜要看著人死哪?要是砸著你怎麼辦?……”
這些男人自慚形穢,悄沒聲地跟著婦女班長也一塊救老高去了。
老高被抬送到醫療所。
李五——身材中等,古銅色肌膚,剪發頭,腰圓背闊,看上去就是一把幹活的好手。年方二十五歲。因為救老高,對閨女比往日更有了好感,眉來眼去,幹脆變成了微笑和甜絲絲的說語,甚至主動接觸他,雖不在一個隊組,但也隻隔三十米厚的一個煤柱,閑暇之餘這兩個年輕人就偷偷地走在一起,熄滅礦燈,一人靠著一根煤幫柱,盡管看不見對方的麵容表情,心與心早就交融在一起,說著悄悄話,話語就像這川流不息的從煤山中擠出來的小河,在黑暗中清澈見底又叮咚作響,歡快中帶著綿綿情意,誰也不會知道在這地殼深處,伸手不見五指的煤巷裏還有一對戀人,兩顆火熱的心在黑古隆咚中、無聲地撞擊著生命的火花。
一次李五和A女推著一噸礦車卸煤,A女推著空車返回,李五去解手。在拐彎巷道靠著根柱腿蹲下,看見遠處有燈光遊來,她急忙把自己的礦燈熄滅。那燈光越來越近,晃著了她,正大解的李五畏怯地垂下頭,不知對方是誰。原來是出來扛木梁的閨女看見是李五,他沒有吭聲,站在那裏沒有再往前走,自然把手中的礦燈也關了,在黑暗裏為她站著崗,聽著那沙沙的撒尿聲,還放了個響屁。
“快,有人來了。”閨女突然說。
“唉呀,嚇死我了你,你怎麼不說話哪”?
“我……”
李五忙拾掇幹淨,提褲站起來,閨女擰亮礦燈,兩人自然走在一起,朝那上坡的一條新掘成的巷道快速走去。
續閨女和李五完婚的那天,這夥黑哥、黑嫂們都來了。好個紅火熱鬧。高山石也拄著拐一瘸一拐地也來了。進大門就喊:“閨女,李五,我來喝你們的喜酒來了。”
“高班長快來。”
“快來高班長。”
屋裏一片歡歌笑語,一對新人笑嗬嗬地出來把高山石接進屋裏。李五給高班長點著一支“喜臨門”。看把他樂的直說:“謝謝!謝謝!”
時光過的真快,想起來使人激動,戰栗,在這漆黑的巷道裏像鬼一樣地磨爬滾打,難到就為的是這個看液泵的下場?嗯!愧對自己的一腔熱血。閨女聽著那歡快的咚嚓歌,心灰意冷地從板梁上起來,把破棉襖撂一邊,灑尿後,去觀察液箱裏的液,白花花地翻著波浪,鬼使神差地想起兒子,搞了個好對象──羅丹,副縣長的女兒,好啊,我的兒子,為我爭了大光。他似乎已經在享受著幸福的快樂。
液箱後邊,碼放的金屬網和鐵柱,在那旮旯裏還躺著兩個人睡覺哪。
黑暗的巷道,“呼……”的一股味道,風門開了,四五盞燈光前前後後遠近照射過來,那腳步聲急促,越來越近,並且傳來的是礦長的說話聲,他的嗓音比一般人聲音粗而還洪亮。閨女正在液泵跟拿著儀器測試液體的濃度,他的礦燈認真地照著手中的玻璃管裏的液體,也知道是礦長小分隊進來,並且已經接近自己,心裏倏然地不好受,就發牢騷,耿耿欲懷,嘟囔道:“不是顆好吊!……”似乎有意叫他聽見,隻管做自己的活,沒有理睬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