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見了鬼,一個從聊齋《畫皮》裏跑出來的鬼,胸膛癟下去,我結結巴巴地說,你叫唐小魚?
我不叫唐小魚,叫什麼?我都知道你叫陳誌勇了。看,你這書上寫了。陳誌勇與許蓓蓓一起購於1999年10月。你的字寫得不錯嘛。許蓓蓓是你老婆嗎?
你為什麼叫唐小魚?
咦,你這人好奇怪啊。我為什麼不能叫唐小魚?
你剛才向我提了什麼問題?
一次一千,一百次十萬。成交不?唐小魚想了想,吐了吐舌頭。
不,不是這個。我想想。你是不是問了我一個將軍殺馬的問題?
是啊。我在書裏看到的。你看,就這本書。書裏夾著一張影碟。影碟的封套裏夾著一張紙,紙上麵寫著這段話。我照著念的。這不是你的書嗎?
我顫抖著手,接過唐小魚遞來的書。是《王朔文集》。書裏夾著的影碟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影碟套裏的紙正是那疊福建將樂縣毛邊紙中的一張。其他的毛邊紙都上哪去了?
我在床上一屁股坐下,仰頭看天花板,努力地想。
你叫唐小魚?我喃喃自語。
你是不是因為壓力太大,精神分裂了?要不要我幫你叫醫生?
我為什麼叫陳誌勇?
這我就不知道。我去叫醫生了。拜拜。唐小魚向我招招手,輕手輕腳,一跳一跳,就往門口一點點挪去,黑眼珠子在眼眶裏轉得更快了,滴溜溜。我沒動,看著她擰開門鎖,撬開門縫,看著風衝進屋子,衝進我的胸膛,看著唐小魚的肩膀、胳膊、肘、手指在門的背後一點點消失。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究竟是在哪裏?夢、我是在做夢嗎?
房間在發出吼聲。
我用頭猛一撞牆,很疼,血流下來,拈入嘴裏嚐嚐,鹹的。我疑惑地打量四周。牆壁。棍子。繩子。杯子。方便麵。它們好像是一隻隻眼睛,在吼聲裏遊蕩,從各方麵向著我爬過來,爬到我身上。還有衣服。扔在牆角的衣服。唐小魚桔黃的衣服。它咧開嘴,在說一種我所聽不懂的語言。
色彩是一種語言,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最響亮的語言。人就是色彩,從膚色到血液到骨頭。人是被上帝塗抹在這個世界裏的色彩,就像梵高的《星月夜》裏那紛紛爆裂的星星。夜空在一片黃色和藍色的漩渦之中。一束束光宛如轉動、回旋、動蕩不休的巨形火焰,從大地的內部一直扭曲到蒼穹的深處。我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黃色在這裏意味著什麼?友誼與希望?積極與開朗?錦鏽年華?皇者氣息?藍色在這裏又意味著什麼?夢想與浪漫?神秘與莊嚴?寬容與承受?憂傷與嚴肅?
吼聲越來越大。我從椅子上彈下,汗如漿出,一種巨大的疼痛摧毀了我的意誌。眼淚與鼻涕湧出。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為什麼非要忍住眼淚?為什麼男人就得牢牢地撐住眼皮?這實在好辛苦。李朵走後,我曾對自己說,好男兒流血不流淚。這些年,我做到了。那麼多事,我都沒哭。為什麼我今天晚上就忍不住?陳誌勇,你是懦夫,你不是男人,你真******沒用,你連****都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