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獨,千年前,我很小的時候,獵人的鋼爪囚住了我覓食的腳步,在明月照鬆間的夜晚、在流水潺潺的清泉旁,我作出了絕望的哀號。流血染紅了我的白裳,一雙罪惡的手把我扔進了獸籠,我沒有作困獸之鬥,我是高貴的,就算我命殞油鍋,我也要冷眼看著他舉起的屠刀,我是高貴的,我不會弄壞我純白的皮毛。
在瓦房竹屋裏,鬆汁的濃煙中,一雙細柔纖長的手撫摸著我秋霜般的毛發,她給我敷上了清香的草藥,給我包紮了傷口,那個男人的雙眼中閃出了不解的神色,她幽幽地說:這是靈狐,不比野雞野兔,你看她的眼神……
孩子快生了,你要補身子……
它怪可憐的,放了她吧……山岩綠草才是它的家。
在明亮的月化中,我轉過身,我看見了她,傾城傾國。布衣草鞋遮掩不住她母儀天下般的氣質,在溶溶的月色裏,她雙眸當中的淡定從容彰顯了她別樣的雍容華貴,她仿佛就是月的女兒。
一千年過去了,我在月輝中孤獨修行了千年,片刻不怠。我看盡了蒼海桑田,看遍了山寺中不斷興修毀滅的高僧墳塔。生前的輝煌與舍粒的光芒在善忘的人心中一天天暗淡。黃土終究掩蓋了一切。
我得道的那一天,觀音來到了我的麵前,說:凡塵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再修行千年,你也可以位列仙班。
我拒絕了:我忘不了曾經放我的女人,她在我的心中種下了善的種子,我要去找尋她的前世今生。
觀音:我給你一個修成人身的機會,記住,不管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因為那一切都是幻影。
江南花紅的時節,我看到了因難產我而死的母親,母親臨死時的撕心裂肺我沒有動容、父親把我當妖孽一樣養著,虐待著,我沒有出聲、十六歲,我嫁給了一個奇醜的男子,結婚後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我十月懷胎,分娩了一對龍鳳胎,丈夫當時掐死了女孩,我沒有變色、兒子六歲時被他亂棒打死,我沒有眨眼,可是當他手拿休書在我麵前念讀的時候,我的瞳仁因為扭曲而失色,靈魂深處情不自禁的發出了聲音:不要啊!
一切的幻影隨聲而滅,我睜開了眼,看到了漫山的火光,觀音灑出了甘露汁,說:你終究過不了愛情這一關,你看這漫天的火光了嗎?這就是你的……
我看著我慢慢變化的身軀說:我不是變化成人了嗎?
不,隻有經曆了愛情,你才能變成真正的人,你現在的心還是狐狸的,你去吧……
紫金山半,我結廬而居,杉皮為瓦、翠竹為牆,竹廬左依僧寺、右臨流泉。我乘霧而起,風吹動著流雲從我的指間飄浮而過,風吹拂著我的白裙長袖在流雲中漫天而舞,我看到了我的小屋在流泉的氤氳中點綴著竹影鬆虯。
似水流年裏,烏飛兔走,白駒過隙,櫻桃紅了又紅,芭蕉綠了又綠,在這其間,我飲甘露、沐澗泉、食山果,吸月華,偶爾地,我也調絲竹、閱佛經,與寺中高僧一起打機鋒。
那是個月上柳梢的黃昏,我撐起杏花傘,邁著蓮花步在秦淮河畔尋找我的舊世人。泓如少女眼波的秦淮河水,不知有多少紅粉佳人在這洗盡凝脂、淚盡人亡。這粼粼的碧水是曆代無數懷春少女的淚塚,這淚塚在今天又泛著不盡的浮光虛華,各色的畫坊之上,香風陣陣,燈紅酒綠,俊俏的文人墨客、低俗的市儈小民、顯山露水的藝伎在彌漫著你儂我儂的絲竹管弦的靡音裏推杯換盞中虛與委蛇。你慕我黃金萬兩,我羨你二八芳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