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觀音臨別時對我說的話:紫金山麓,秦淮河畔……心中驀地悲涼,難道我那個舊世人在紅塵千年中己經靈氣盡褪成凡塵俗子了。
明月樓的煙雲窗關不住裏麵的似錦繁花,一波一波琵琶古箏曲漫過窗外的柳梢浸淫著路上的行人。我側目而望,工筆畫的窗紙上映著婆娑人影,畫工筆下的“四君子”在人影中羞怯著搖動。柳葉下、牡丹前一個衣衫襤褸的書生瑟縮在古老的青石板上,這個時候斑駁的月光透過垂簾般的柳枝斜照著他,點點月光映著他臉上的落寞,他雙目空洞無神呆呆的望著明月樓的閣台。
我冷冷的看著他,這,又是一個十年寒窗進京趕考誤入風塵的考生吧?明月樓的姑娘哪一個不是薄情寡幸迎張送魏呢?可憐的書生,我向他走去,霎時,我發現我走過的地方猶如“春”猛烈的到來,我走過的地方草長鶯飛、花以可見的速度競放著、柳葉瘋狂的生長著,在柔風當中舞動著,我從驚異當中醒過來時,我知道,多年的等待終有了結果,我懷中形如眼淚的輪回珠飛出,從輪回珠裏不斷變化的圖象我知道了眼前這個書生的前世今生,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她。千年的輪回轉世,愛與恨操控著他的生命星象,紅塵的愛,紅塵的恨,發生在她的身上原來可以是那樣的哀婉悲傷,一個輪回就是一個過場,一次轉生就是一次消磨,奈何橋、孟婆湯、往生道,她的生命在這裏重寫又重寫,輪回珠裏映著她千年的際遇。
原來,她受苦了。我走了上去,幫他收拾好地上雜亂的書本說:走吧,跟我回家。
一千年了,他不再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了,他成了一個落拓的書生,在紅粉胭脂中他蕩盡了書生意氣、消磨著流金歲月,這一夜,他的淚打濕了我的衣擺,在我的竹屋裏,他泣不成聲,我緊抱著他,極盡一個女人的溫柔纏綿。記得一千年前,是他撫摸著我的發,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是最讓人悲傷的了,我說:再讀書吧,還有半年才考試。
他依偎在我的懷裏,口中喃喃:桃濃……桃濃……
桃濃是秦淮河的花魁,許多的王孫巨賈臣服在她的裙下供她驅使。
我歎息,這是靈魂深處深深的痛,這一夜,燭光不滅,在他的眼前,我跳起了霓裳雨衣曲,我潔白的長袖流雲般的漫天飛舞,曼妙無比,我唱起了清心曲。他說:你的聲音是天籟,音符中的節韻有著珠落玉盤的動聽、有著風動碎玉的悠揚、有著水激寒冰的清越。但是,你不是桃濃……
我的心深深的沉下去,軟弱地像要停止跳動,說:可是,她給了你什麼呢?
他的淚又流了下來,一瞬間,他蒼老了十歲,臉上是無窮盡的落寞與後悔:她給了我什麼?給了我什麼?聲音低低,一直到幾不可聞。我拭去他臉上的淚說:忘記她吧,試著愛我,好嗎?
愛你,你懂愛嗎?
我記起來了,我還是狐狸的心。我懂愛嗎?我問自己,愛就是感恩嗎?
我說:我可以讓你金榜題名,可以給你榮華富貴、可以……
不,這不是愛。他說。
禪院古佛前,我問老和尚:什麼是愛?你懂愛嗎?
愛,愛是毒、是蠱。素白長眉遮住了老和尚的雙眼,但是他的聲音出賣了他的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