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別後,相思無度,反反複複是容顏。他托人給她送去一封信,字裏行間,灼灼其目,深情款款,誠然可表。而她早已仰慕他的才學,早已被他的琴音捋心;自那日奏琴一別後,他的英俊麵容,他的才華橫溢已經深深地補獲了她的芳心。
像是一場河水的融彙,不謀而合的期至。愛,就是這樣,無須言表,無須舉止,一個眼神,一份期許,那人就決絕般地落在了對方的心坎裏。即便,天涯海角信步流浪,海闊天空自由馳騁。他們,就是這樣,他們瞞過了她的父親,瞞過所有的親人,為愛私奔了。
愛,是多麼一個神秘莫測的情感。他讓一切變得高潔,變得神聖而又不可侵犯。縱而是私奔,也因愛而變得浪漫堅貞,唏噓歎服。
應了那句俗豔的話:飛蛾撲火是幸福的。
他,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她,擲下千金之軀,金釵玉帶。他們開店為營,朝作晚息。一個粗布綿衣,當壚賣酒;一個跑堂內應,刷盤洗碟。夫笑妾歡,恩愛如佳。
可他終是才識滿腹的,他的一篇《子虛賦》終於得到漢武帝的常識,繼而他又以《上林賦》裏的恢弘氣勢,華美詞藻喜悅龍顏,獲取龍心。於是漢武帝封官中郎,為他安排了豪華的住處,給以優厚的待遇。
她得知了消息,心神俱喜,那是她拋下一切之後跟隨他生命與共的郎君,是她將自己命運與愛情都拱手相送的精神家園,她欣慰了,知足了。
願得一心人,白首永不離。她是這樣想的。
不知是不是應了那句話,男人富綽就學壞。即使是風靡朝野的大才子,也躲不過交遊開闊,尋花問柳的人生爛題。她,曾經一度是他眼中的唯一風景,卻漸漸淡薄成煙雲。
他要休妻納妾。
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在她的慧質蘭心裏已經讀懂了其中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他說他沒有憶了。
彼時記憶,在他心裏已相去甚遠。
她不容愛被背叛,不容自尊受損。甚至連悲傷的時間也不曾為自己留下,奮起提筆回複:
一別之後,二地相思。隻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曲連環從中折斷,十裏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係念,萬般無奈把君怨。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紅,偏遭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一首《怨郎詩》,滿載著她一生一世的戀和百轉千回的恨,躍然紙上。她偏要“噫”,但已不是那個“憶”了。
她,如此自重,如此知趣,如此大雅。
又作得一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蓰蓰。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其後又附書: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毋念妾。井水湯湯,與君長決!
她是何等的決絕!是一種與世缺憾的美,似一枝秋雨之後花草飲泣唯獨依附牆角的長青藤,堅定著自己的立場,又不失尊嚴且尊崇信仰著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愛情誓言,如果不能,她便放手,絕不糾纏。
是的,她還是愛著他的,隻不過他要變心,她糾纏又有何用,索性蕭蕭灑灑地送他走。
指摘如警醒,方知相憶深。在看到妻情深若海,恨比山高的書信後,他憶起來了,那年那日,他們共患難,共淒苦,一輛馬車奔走他方的往昔歲月;他們傾盡所有,當壚賣酒的清貧日子猶如巫山之雲的銘心記憶。他深悟,原來作為他的妻子,她的才情是這般的了得,他何苦要與她玩弄文字,她的數字連環情詩,字字珠璣,句句肺腑,她的“努力加餐毋念妾”,她的“井水湯湯,與君長決”。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他能負她嗎?
他回來了。他攜愛,回來了。
原諒他,原諒他一時的糊塗,就會釀成痛失賢妻的悲劇。
她會的,會用她愛之寬宏容他所有之錯。
因為,愛。
因為,愛。他攜她,她等他,共赴白首。
淚沾衣
這是一個物質決定姿態的時代,沒有強大的物質條件作為基礎,再高傲的表情都不過是一種徒有虛表的偽裝。當我們窮得隻剩下愛情,誰又會給我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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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沾衣,時光裏走出來的女子。
長袖揮舞之間,顧盼生輝。濕濕的,如一輪明月。
認識她,是在北京。
那時的我,剛剛大學畢業。一個人,獨自流浪到北京。為了生活,四處奔波……
那幾年,正是全國高校擴招最嚴重的幾年。遍地人才,卻毫無一用,幾乎每一個“北漂”的年輕人,都擁有一張火紅的大學畢業證,上麵記載著我們如火如荼的青春。可難過的是,這些青春正在馬不停蹄的向前流逝,將悲傷的情緒一層一層地刻進了歲月的年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