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翹茫然地望著許曉昨,茫然地搖頭。
唉,記不起也好,免得痛苦。許曉昨望著窗外,安靜地說。
不,你應該告訴我真相。不然,我更痛苦。
那麼你想問什麼?
是的,想問什麼。綠翹也不知道,一個失去記憶的女子,該是多麼的蒼白,若是真的能想知道問些什麼,不也就不會這麼蒼白嗎?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尋找什麼。
沉默良久,綠翹緩緩地問了句:那是你和子陌的孩子,對嗎?
許曉昨顯出痛苦的神色,那種神色是每一根神經的疼痛,還有更深的惋惜。
許曉昨沒有正麵回答綠翹的提問,而是反問綠翹:你知道子陌,姓什麼嗎?
綠翹搖頭。
子陌,姓許。他叫“許子陌”!
電光火石間,綠翹感覺到有些暈厥。
是的,他是我的弟弟,是剛才那孩子的舅舅。許曉昨輕輕地訴說著。
一把捉住許曉昨的手,顫抖,綠翹用懇切哀求的目光凝望著許曉昨,期望得到更多的答案……
其實,在很多年前,你就生活在這個瓷器店裏,店名就叫《畫瓷》,是你和子陌共同起的名字。當時的你和子陌,是那樣的幸福……
你是說,我就是子陌以前的那個女朋友?他的老師,他的那位團委書記?
是的,他曾經跟你講敘的故事,都是真的,都是發生在你們二人身上的故事。隻是可惜,他一直都不願意告訴你真相,而是騙你,說他以前的女朋友死了。其實,你沒死,你隻是失憶罷了。
那他為什麼不肯認我?
有些事物,越接近真相,會越痛苦。他不肯認你,是因為他不想讓你難過。讓你在失憶中,忘記過去的一切,安靜地生活,安靜地老,安靜過完一輩子,一切多好……
許曉昨起身,在瓷器架的最頂端,捧出一隻精細的匣子,打開,一張美麗的瓷片躍了出來。她遞給綠翹,讓她看看是否能想起些什麼。
10
瓷片,不大。異常的素白。如子陌的臉。蒼白無血。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上麵是白居易的《憶江南》,配有纖細工整的瓷畫,美麗的蘇州,江南如畫,流水人家。翻開另一麵,是《枉凝眉》的詞,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落款,分明是“許子陌”和“沈綠翹”。
記憶,一旦複活,就好似春天的來到,花也紅了,草也綠了,小鳥也蘇醒了,湖水也破冰了……
記起來了,記起來了!許多許多的過往,深深淺淺地往外冒,擠著,拽著,奔湧著,呼嘯著,呐喊著,掙紮著。
很多年前,自己和子陌離開了校園,來到了“畫瓷廊”,在這裏相依為命,同甘共苦。雖然清苦,卻也幸福。
滄浪亭喝茶,寒山寺聽鍾。唱蘇州評彈,舞水雲長袖。紅爐圍火,寒夜暖被。心在一起,喝涼水,也是甜的……
當時,什麼都不想,什麼也都不期望,隻傻傻地守著,就這樣和自己心愛的人一天一天的相守下去,直到雙鬢斑白,直到天荒地老。哪怕布衣籮裳,卻勝似天上人間。
可是,那樣一個清晨,一車而過,血色爛漫,天就暗了下來。沉沉的,一直沉到了世界的盡頭。
子陌在黑夜裏哭泣,大聲地呼喊自己的名字。雖然很想很想睜開眼睛,可終究發現那薄薄的眼簾,竟然是如此的沉重,中間隔著生死啊,隔著子陌,隔著滄海桑田的愛情!
迷糊中,能感覺到手術器械的冰涼和一股血液湧進血管的溫度,那是子陌在輸血,在從他的血脈到自己的血脈。但再多的血液,也抵擋不了自己體內血液的流逝,漸漸的,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的冷下去。
聽到了子陌象野獸一樣痛苦的嗚咽,是那樣的低沉與無助。
聽到子陌在一遍又一遍的哀求醫生再抽一點,再抽一點……
自己很想掙紮,很想阻止子陌繼續輸血的瘋狂,那樣,他會死的。可是,自己卻沒有任何表示反對的能力,安靜地躺著。
淚水,在流,卻流不出眼眶,而隻能流淌在心裏。一滴一滴,滴成了河。
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喪失信心和勇氣,咬著牙,堅持著,為了子陌而堅持著。並乞求上蒼,再給一次機會,讓自己好好地活著,好好地陪著子陌走完餘生……
自己和子陌,在人世中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做,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沒有老去,沒有畫完那些大大小小的瓷片,沒有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是啊,本是約好,今生今世共長久,不負郎君不負恩,將彼此的愛情,畫滿每一片瓷片,畫出花好,畫出月圓,畫出晨陽東升,畫出落日西沉。
可為什麼,就不能呢?就要如此陰陽相隔兩茫茫?
昏迷,長久的昏迷,直至徹底失去知覺,待再次醒來時。天下,已經變了,那個同生共死的人兒,不見了,丟失了,迷路了,忘記了,再也沒有了!
接下去,就是一片空白……
11
難怪,依稀著,記得江南。
難怪,依稀著,記得蘇州。
難怪,依稀著,記得誰曾對自己念過那首《憶江南》
難怪,依稀著,能莫名的喜歡蘇州評彈,喜歡吳儂軟語,喜歡那咿咿呀呀的唱腔。
一切,終於明了!可子陌呢?子陌哪兒去了?
綠翹哭著喊許曉昨,拉著她的手,嗚咽著問,子陌哪兒去了?為什麼他不肯認我?我們還有沒能走完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