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我在廣州二沙島的星海音樂廳裏消磨時光。冬夜的寒冷在散發著熱氣的音樂大廳裏不複存在,廣州有這麼多熱愛音樂的人,每次來都座無虛席。大廳演奏台上莊嚴地掛著大紅幕布,動聽的音樂由高雅的琴師演奏,在有品味的聽眾眼裏更值得尊敬了。每一曲奏完聽眾禮貌地鼓掌,被門德爾鬆的《春之歌》等名曲激出感動的淚花。在觀眾的掌聲中,樂手們同樣禮貌地回禮,琴弦顫動得像羞怯的姑娘,音樂使夜晚的一切顯得很美好。
樂盡,人們鳥獸散,離入睡還早。我在廣州星海音樂廳外麵的小路上行走,小徑砌著方石板,兩邊種著樹與到人身一半左右的灌木叢,雖然音樂已離人們遠了。但另一種生活悄然而至。不夜城的氛圍恰如其分地展現人們優雅的生活。奶油般的月色斜打在江麵上,燈火通亮的遊船載著客人,晝夜地玩樂。夜半時分,這裏的美酒與遊樂日複一日地進行著,從不疲倦。音樂廳所在的地區叫二沙島,這裏有全廣州最豪華的建築。不像廣州其它地區的肮髒與雜亂。我聞到水、煤氣、汽車尾氣混合起來的味道,而珠江對麵的高大建築,沉著地矗立在對岸,它附視大城市的一切,唯有樹木悄然,以其無窮無盡的力量一直生長,在都市裏它們努力地長成一個模樣--高大、秀麗,把最美好的一麵展現出來供人觀賞。樹們的生活仿佛是我平時的生活一樣。
我的肌膚其實被口袋裏硬硬的一封書信咯得不太舒服--這是一封真正由紙和信封、郵票組合起來的信,經過郵政部門蓋郵戳,輾轉經過不知多少郵車寄過來的信--沒有網絡前大家最常用的溝通方式。有了網絡後已很少有人秉筆直書,把書信寄給友人,如果不是收到這封信,今夜的一切都將非常美妙,值得在記憶裏把這場美妙的音樂會結束,快樂壓成餅幹適合留在悲傷的時候拿出來咀嚼。
我找了個有燈光的地方,重新把信掏出來,猶豫著要不要打開來。不遠處有對情人死死地粘在一起,兩人視若旁人地在接一個永不分離的吻。他們情深似海,在寥落的冬夜擁抱在一起,而我像一隻喜歡夜裏遛達的貓一樣遠遠地避開。
信裏的字讓我的心髒突突地跳著,寫滿五頁紙的黑字色鋼筆字的信紙上,火焰似乎要冒出來,會會,這該死的執行者,一個自稱手執手術刀以利天下的小子,他把一個把想象撕成碎片的故事硬生生地灌進我的腦海,直至把我的神經咬碎成瘋子般的零碎。
信的第一頁染滿了血跡,我第一次不敢看,第二次才重新翻尋:
……我摸了摸她的臉,我的兩手粘在一起。她快死了。頭皮上沾滿了血。血幹了,她瘦小如柴,她被人殘害得慘無人道。眼球被打暴一隻掛在眼眶上,牙被打掉幾顆。如果你見過,你會覺得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下這種毒手真作孽。當然,下麵我有件更不願意提的事,也是你最痛恨的,這個小女孩在囚禁的一個月裏被強奸了無數次,她的下身完全撕裂了。慶幸的是她的神經很清醒,她還能知道自己被救了。可我不知道這種清醒意味著什麼。
原諒我總將生活裏不幸的一切告訴你,這個小女孩的案子在當地挺轟動的,女孩叫桂桂,她才十二歲,讀書比較晚,十二歲還和五年級的小孩一起上課,功課不好也不算差,平時也不愛說話。有一天桂桂老師忽然不見她來上課,就通知了她父母,她父母挺可恨的,直到桂桂失蹤了一天一夜才忽然想到沉默的大女兒不見了。他們整天在麻將桌上胡鬧,為了幾塊錢的輸贏大打出手,弄得女兒很晚才上學。現在女兒失蹤了把麻將給戒了。
這也許是我當醫生時遇上傷得最可憐的病人,桂桂完全地被奴役與被傷害了。當然你會笑我,我工作一年了也沒長進,看到人世間的絕望總是不由自主地憐憫。是了,柳成青,你要告訴,這個案子我想起就覺得鬧心。尤其我在天天和死亡打交道。我之所以要寫信給你,是想告訴你。一個人,哪怕隻要是個人,像野獸般生活著也能活下去的。這個小女孩被關了整整三十天,一個月整,其實就被關在她鄰居挖的地洞裏,那個狼心狗肺的鄰居挖好地洞等她已經很長時間了。桂桂被男人騙去地洞時還信以為真,覺得平時對她友善的鄰居不會對她怎麼樣。鄰居四十多歲,他進過監獄但時間長了大家也忘了,桂桂被騙進了人間地獄後,第一次遭受強奸時拚命反抗,臉被打傷了,牙齒當時被打掉幾顆。第二次被施暴她就不敢掙紮了。桂桂的父母報了案,一直查不出來,男人還和他們一起假裝好心地尋找。後來男人怕人發現,去地洞打算了殺了桂桂,桂桂當時求他,叔叔,你不要殺我,我還要上學。結果男人還是下了手,用石塊不停地砸桂桂的頭臉,還用一條繩索勒桂桂的脖子,但沒想到桂桂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