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曲阿縣令柴千,淚眼婆娑,立在濱江一處突兀磯石之上,腳下江濤翻滾,迎麵涼風除除。
閻滸立在一旁,道:縣令應是大喜,何以落淚?
柴千道:何喜之有?
閻滸:眼下江東郡治遷至吳郡,吳縣成了江東都城,這曲阿已然偏郊遠縣,大人往任吳縣縣令,豈不是喜?
柴千嗬嗬一笑,道:你有辦事之能,卻少些閱世之識。念你心地善良,方有今日之約,如今你即將要做曲阿縣令,此番一別,有些肺腑之言,若信,於你往後可能有些益處,若不信,如江風吹過,不留一絲蹤跡。
閻滸伏地便拜:大人恕我厚我,沒齒不忘!
柴千轉身扶起,道:何須有此大禮,在下當擔不起,使不得的。其實我新到曲阿之時,你是看我不起的。閻滸慌的辯解,柴千以手拒之,續道:今番約你此處一見,臨江絕壁之上,我心可鑒。你以為我使了錢財,得以有了縣令之位,實不相瞞,確是如此。隻是你有不知,放眼一望,如今大小官衙,要麼家族裙係牽帶,要麼疏通走動,何人無端的就有官差寶座送你?即便如你,若無大喬夫人姻緣,何來縣尉一差?你不齒,以致輕蔑與我,實係未能看透耳。
閻滸默然,柴千續道:你出自底層,深諳鄉民心思,一般雞鳴狗盜鄉野瑣事,處置起來得心應手,此我之短你之長,以此自持能耐勝我,故而又添了幾分輕蔑,乃至信口不遜成了習慣。
閻滸心下默許,沒有言語,恭敬聽著,柴千續道:先主屯兵曲阿,小小縣城一時成了都城,這等都城父母官至難為之,在下時時如芒在背,你恐是感悟不到。
稍頓,柴千續道:先主被刺,你之所為,在下一本全知,隻是無意點破而已。刺客疑惑,何人心下不生嘀咕,隻是不敢明言罷了。國之大事,我輩何能洞察明了?及至前日廬江太守李術反叛,日前曹操勝了袁紹,我輩才略略明白個中端倪。事後想來,置身其中,稍稍的糊塗妄動,實為不智。可惜了陳端、秦鬆,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能看清時局,卻看不透道理,可憐年紀輕輕的,說聲沒了就沒了。最可笑的是那秦鬆,聲聲的要為史家言,隻怕是自己在史家墨下,隻能寡寡落個早卒二字,日後世人哪裏知曉如何的早卒?
閻滸哀歎道:年紀輕輕的,可惜了。
柴千厲色道:必死!
閻滸未敢接言。良久,柴千方憂心忡忡道:不知可曾知曉,聞知先主故去,江東以外強敵壓境不說,單是內部,除了廬江太守李術率先公開反叛,豫章、會稽等地數萬山賊匪寇,亦伺機作亂不斷。坊間更有耳聞,一眾宗室重臣,廬陵太守孫輔、定武中郎將孫暠、丹陽太守孫翊、威寇中郎將孫河,亦間或流出不睦微詞,央央江東大地,如波濤之上一葉輕舟,若是傾覆,不過頃刻之間耳。照此危如累卵之際,豈那容得秦鬆陳端蠱惑之言。
俱是不語,隻聞腳下轟隆江濤拍岸,閻滸脊背有些寒意。頓了許久,問道:移都吳郡之後,耳聞頗受先主之寵的中軍王南,前些日子亦暴病而亡,可是屬實?
柴千淡然一笑道:是倒也是,不忠不義小人,何足掛齒。
閻滸不無媚色道:大人高深,眼明如熾,心明如鏡,萬千世界了然如胸,卻藏智於拙,不事張揚,若非今日不吝賜教,豈能一窺大人城府,還望日後多予賜教。言畢倒身欲拜,柴千一把攬住,麵帶慍色道:見你身出鄉僻,本性敦厚爽朗,隻是少見些世麵罷了,此番於先主遇刺檔口,有些懵懂造次,主公寬宏大度,不僅不予追究,反倒科以重任,賜了曲阿縣令,自當深明主公恩寵,忠心回報才是。以你忠心才智,兼有周瑜將軍提攜,定是前程無量。今番肺腑,一來念及同衙執事之緣,二來亦是留著日後討擾情分,不知他日大人發達了,可還賞得一份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