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茶品建盞

品質生活

作者:高洪豔 王紅五

建盞,窯口取自福建建陽縣,乃稱建安窯之瓷,亦稱烏泥窯。盞,乃茶具的一種小碗,故而建盞,則是以建窯燒製黑釉瓷為特色,胎骨烏泥色,釉麵多條狀結晶紋,細如兔毛的小碗最多,古稱“兔毫盞”,也有“鷓鴣斑”和“銀星斑”,皆別致美觀。

早年,筆者在隋唐大運河遺址周邊,收得一枚包銀口建盞,即建窯兔毫銀口盞。內口沿處有約1.5厘米寬的銀鑲邊,外口沿的銀邊痕,寬0.5厘米,銀飾已被氧化得斑斑駁駁,鏽蝕得所剩無幾。盞口沿上還有一橫約5厘米、縱2.5厘米的粘修痕,不缺肉。乍看品相一般,底釉為柿褐色,釉麵的黑色兔毫紋,隻在狀若垂淚的厚釉部分有發出,碗內下部有大塊的柿釉沒能發出兔毫來,看胎釉特征,類似於建窯係福清窯的作品,東西一眼老、有殘。總之,粗看是一枚品相一般、發毫不均勻的建盞。“運河瓷”量大窯眾、目不暇給,對這件藏品,我便沒著意垂青,一放就是幾年。

前不久有朋友托我辨識一隻兔毫盞,疑點頗多。我便找出工作室裏的建盞標本細細考究、比對。完事後,其他都裝匣歸位了,唯有此件因有殘,原先沒有配錦盒,而暫留在了寫字台上。又擺了月餘,忽一日,風和日麗,明媚的陽光照射到了我的寫字台上,刺目的豔陽落入了此建盞內壁,我偶一側目,便瞥見了碗心的光斑周圍有銀星閃爍。迷離的銀星與黑毫斑點,猶如加飾如飛漆灑銀一般,粼粼於柿釉之上。再細細品味,黑毫點已不似“兔毫條達”、而酷似“黑油滴”,與隱於柿褐釉中的銀星,隨著腦袋的搖移、盞內光斑的遊動,而搖曳閃耀,光怪陸離、幻化無窮……竟恍然有漢晉時,風行一時的、古樸的朱、墨、銀三色“灑銀漆器”的效果。

唯在此時我才醒悟,為何這件看似不起眼的普品小盞,卻被古人如此誇張而奢侈地鑲以“銀口”,赴以運河,欲貢京師,隻因隋唐大運河是通往宋都“開封”的運脈!

此盞口飾“銀”而不是飾“金”,想必亦與柿釉中已隱有銀星有關;倘若飾以金口,則顯色雜而品奢,不合於宋代“鬥茶”之風所崇尚的沉穩、簡素、靜寂的理念。“品茶”之所以能升華為“茶文化”,是因為它已由解渴豪飲的日常之需,化入了精神享受的境界,追求的是“講究”、深奧、高雅,非“金口”為貴也。

北宋的“鬥茶”是後世“茶道”的聖宗,它是數千年華夏文明發展到至高無上時、體現在“瓷文化”與“茶文化”上的總彙;瓷、茶二品,均是由中國傳導到世界各地,曆時最久、最能體現民族睿智的傳統特色外銷品。而“鬥茶”則是在這兩大傳統產品的基礎上,後發揚光大,而派生的文化產品、精神碩果。

“鬥茶”融會貫通了中國幾千年來,由皇家傳承的陶瓷的器型、釉色、紋飾之美學思想,創燒出鬥茶專用的黑褐盞。黑褐盞端斂、莊重、素簡、枯槁,又不失溫潤、玉華;是不事張揚、厚積薄發的中華傳統內斂、厚重之人文精神的集大成。隻可惜鬥茶剛剛興起,北宋被“金”所滅;改朝換代,移風易俗。同是中華後人的女真族,沒能將漢人“瓷文化”與“茶文化”的總彙——“鬥茶”傳承下去,而若幹年後被“大和民族”所吸納,易名為“茶道”,傳承了下來。

我之所棄,為彼所用。我們應感謝“大和民族”的傳承與弘揚,使我們今天得以找尋到品鑒“建盞”的真諦。吾以為:“夫”“茶道”之“道”者,生於“禪宗”、源於“老莊”;故對“鬥茶器”之“建盞”的品鑒,存喻在一個“隱”字之中。清晰而直白的兔毫、油滴,不能稱其“妙絕”焉,現在想來那隻是今人審美的理念;其孤妙之作品,常隱沒於簡素、樸拙的黑褐釉中,不經意視之,普而陋也;譬如“曜變”,唯受之麗陽靄氣,巧合於閱者悟道禪心,方顯示斑點、曜變之華光幻影;再潛心捫意,又變化無窮、隱匿盡現;倘若慧根、禪心、光靄或有一缺,則“曜變”佳色不可見。茶、盞欣賞,稱為“品鑒”,是令所品之人,磨礪城府、陶冶性情,虛心求教、勿致唐突。須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肉眼凡胎、難入法門。高士哲人、悉心揣摩,方能得其十之八九,餘乃意會不盡之玄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