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平常人常說“看景不如聽景”,遊園若沒有導遊指點,常有漫不經心、熟視無睹的奇景過眼不見。導遊的說辭,乃是先人潛心推敲無數次、才品味出的“心得”,他的潛心品味,使之出神入化,升華到“形而上”的境界。不同的境界,當然會得出不同層次的體味;常人若要進入“高人”的境界,當然需“過來人”點化。此即是:品鑒高端神品茶器,必先得焚香沐浴、化入境界,別有用心、尋蹤求源,虔誠悟道、推敲琢磨。尤其是,今人若追隨前人意念,又須知曉時過境遷,意識演變;若不先設身處地、修身養性、發古人之幽思,則品味的結果,不但無法企及,還可能南轅北轍。
今人審美的浮躁理念,難得宋人審美的“道學”取向與情趣,喜好花花綠綠、直白的紋飾表達。那麼,若按今人的審美理念,就會臆造出粗俗的、豔媚的贗品、仿品。我一直認為日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藏的“曜變天目盞”,過於花俏時尚!與宋徽宗倡導的“鬥試茶、茗戰”的道家哲思不能媾和;亦與日本桃山時代(16、17世紀)、江戶時代(17、18世紀)茶道鼎盛期所追求的古拙、簡素、幽寂、原始的精神享受格格不入。宋人吉州窯茶盞的佳勝之作——木葉紋盞,僅是以殘餘脈絡的枯葉為飾,它隻為烘托一種心境,構成一種輪回的聯想,體現一種參禪情趣,而絕不能過於奪目耀眼。
道家以為:“萬變不離其宗”,“宗”者,意即突出的主題隻能是一個。茶和盞,“茶”是宗主,必須合於紅花與綠葉的主次關係;“盞”不以美不勝收為最,“盞”在體現其神妙之處時,必須與“鬥試茶”的過程發生密切關係,否則自成一體、喧賓奪主,則“鬥”的主題,是“盞”而非“茶”了。那樣,流傳至今的就不是“鬥茶”,而是從其分支出的“鬥盞”一脈了,豈不添亂乎。
“瓷文化”有別於“茶文化”,它的最高成就應產生在那些仿金銀器、青銅器的“陳設瓷”中,它能獨立地表現瓷的藝術、瓷的文化;而“建盞”則是在“鬥茶”中興起的一種用具,僅僅是隨“鬥茶”而不是隨“飲茶”應運而生的;沒有鬥茶,就沒有建盞的脫穎而出,更何談“天下第一名碗”?宋人的“茗戰”結束,建盞便喪失了市場,建窯也就衰敗了。品鑒建盞,離開“鬥茶”的曆史背景、意識形態,奢談什麼色彩藝術、美學感受,那是今人一相情願的自說自話。
此盞,在室內一般光線下,看到的僅是發散不均勻的“黑兔毫”;細辨是柿釉“黑油滴”;豔陽強光下迎光側視,在柿釉部分則可見隱匿的斑斑“銀星”;再細品,又幻化出神秘莫測的“朱地灑黑漆、飛銀星”的“漆器”效果(宣德爐效果)。此乃三環境、四情景、四層次、四境界。
最後,一盞雖已三色,但仍不失其莊穆、冷峻的內斂之風、皇家氣象,兼有“大隱”回味之悠長。吾以為此盞的冠名應為:“宋福清窯柿釉黑油滴灑銀星鑲銀口盞”方能總括其精要。其燒造者盡得宋徽宗“鬥茶、茗戰”之理念、哲思;用心良苦,參禪悟道,大隱於朝。
可惜其盞未貢、其誌未彰,汴途(隋唐大運河在史書上被記為汴河、汴水)夭折,未垂青史,遺恨之至!
編輯:沈海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