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不滿的花籃
玉和林是在農忙季節結的婚,婚禮辦得還算熱鬧。
結婚的當天傍晚,依照老年人的囑咐,玉和林把一些供品和香品準備好後,一樣樣小心地放到拐筐裏。然後,林又拿出幾疊粗糙的黃紙鋪展在桌子上,用借來的打錢耙在上麵細細地打過。1000元,100元,50元,10元……一應俱全。
做好了這些,玉把婆家提前為她準備好的一個花籃兒挎在胳膊上。花籃兒是用剝過皮的白色籽條編成的。編功精巧細膩,樣式美觀大方。高高的籃梁,扁圓的籃筐。細密而緊實的條理,有層次地穿梭排列著。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出自於粗手粗腳的農民之手。花籃兒外觀看起來和常用的基本沒有大的區別。但是如果拎起來看,就會看到它和常用的花籃,有著明顯的不同。
這是一個沒有底兒的花籃兒,是玉的婆婆為了玉和林以後能過上安生的日子,特意求玉的叔公編的。村子裏會編筐倭簍的人,已經沒剩下幾個了。可是,玉的叔公會。叔公會,玉就借上了光。
玉挎著花籃兒,緊緊地跟在拐著筐的林身後,怯怯地來到西山坳。傍晚的西山坳,陰森森的,陰森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站在山坳裏,玉陌生而又膽怯地環顧著四周。這裏,除了滿山坳的荒草和幾株鬆樹外,便是那些不知名的野山花和那座哀草萋萋的孤墳了。
玉和林來到墳前,雙雙跪下。然後把幾盤供品等距離地擺放在墳門外,又在小香杯裏生上三柱香。上好了香,林把幾疊打印好的黃紙拿出來,表情悲苦地用火柴點著。黃昏的朦朧裏,一縷縷青煙盤旋而上。在晚風的作用下,黃紙的煙火越燒越旺,直把玉和林的臉映得暗紅暗紅。
看看黃紙燒得差不多了,玉從筐裏拿出最後一柱香,湊在紙火前小心地點燃後,對著墳塚拜了三拜,然後,惶惶地對著墳塚說:“姐姐,妹妹和林看你來了。以後,和林過日子的就是妹妹了。我知道姐姐一直惦記林,總是時不時地在林醉的時候現身。這些,還沒結婚的時候,婆婆就和妹妹說過好多次。現在,妹妹進了林的門,妹妹會像姐姐一樣疼著林,疼著你們的兒子;妹妹會像姐姐一樣,做個持家愛家的勤快女人,做個讓林一輩子沒有負擔的好女人。”
玉的話,像一陣柔柔的風,在梅的墳前拂繞著,在林的心裏蕩漾著。林感激地看著玉,虔誠地燒著黃紙。
“姐姐,今天是妹妹第一次到山上來看你。以後逢年過節的,妹妹還會和林一起來祭拜你,多給你送些吃的花的。平時你要是缺東少西了,你就給妹妹和林托夢。隻要你有要求,無論多忙,妹妹都會陪著林來看你。”
林一邊用棍子挑撥著黃紙,一邊看著火星四麵散開去。看看黃紙快燒完了,他側過頭,低低地對跪在旁邊的玉說:“玉,差不多了,該做要緊的事,該說要緊的話了。要不,等大紙燒沒了,你的話就不管事兒了。”
玉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雙手抱起旁邊的花籃兒,借著紙火點燃後,重又地給梅磕三個響頭說:“姐姐,今天妹妹專門給姐姐送花籃兒來了。以後,姐姐安心地在山上采花,妹妹一心地在家裏看家,姐姐的花籃兒不采滿,就別回家。”
玉口口聲聲叫著的姐姐,是林的前妻,名字叫梅。梅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個非常能幹的女人。她二十剛出頭,就嫁給了家境窘迫的林。媒人給梅介紹林時,梅並沒嫌棄林的窮。她看上的是林的一老本實,看上的是林的勤勞肯幹。
兩個人結婚後,日子雖然緊緊巴巴,可是他們並不愁,因為他們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婚後的第四年春天,他們借親戚家的錢,買了一輛三輪車,搞起倒騰菜的買賣。白天,走村竄棚地把應季的疏菜一箱箱收上來,後半夜,再連夜跑二三百裏的路,拉到城裏的菜市場,趕早往外批發。幾年下來,梅和林讚了些錢,又從別人那裏借一部分,終於把那個破得既漏雨又落雪的老房子,翻蓋一新。
住進新房不到半年,梅就病倒了。一病,就再也沒起來。梅得的是尿毒症,已經到了晚期。做了好多次透析,也不見半點兒好轉。臨死的時候,梅拉著林和婆婆的手,喘籲籲地哭著哀求說:“媽,林,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你們救救我吧。孩子這麼小,房子的饑荒還沒還完,我閉不上眼睛,閉不上眼睛啊……”
梅哭,林也哭,在場的人都難受得哭起來。
林愛著勤儉持家吃苦耐勞的梅,他可以為她做很多事情,也願意為她做。可是,無論他做什麼,他都沒辦法救回梅的命。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梅,痛苦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梅死的時候,才剛剛三十歲。村裏的人都知道,梅的尿毒症,是冬夏倒騰菜時,受累、受凍、受涼、受潮得的。有多少次,為了趕上早市,她和林早早地來到菜市場等。沒地方休息,她就躺在隻鋪了一層褥子的水泥地上,或是躺在冰涼的車廂裏湊福半宿。
一個冬天的後半夜,他們拉著滿滿一車菜往城裏跑。跑著跑著,林無論說什麼,梅都不答應。林回頭一看,坐在菜車上的梅不見了。林心裏一激靈,掉過車頭就往回跑。跑出好遠好遠,才看到被他顛到路上,已經摔折了胳膊的梅。林問梅怎麼掉到地上了,梅說是睡覺睡到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