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應該是婦科檢查和痔瘡手術。比這還要尷尬的,當然是在做這兩件事的時候遇見你認識的人。
那晚之後,我突然想起了之前三裏屯的那件事。考慮到那個混蛋的潛在性伴侶範圍很可能輻射了半個北京城,我決心去婦科檢查一下自己有沒有染上什麼不幹淨的病。孰料剛剛拿著掛號單走到婦科門口,就跟堂姐迎麵撞上了——當時她正帶著她家那位小祖宗看皮膚門診,那小子因為亂吃東西起了一身蕁麻疹。
我在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時,第一反應是有沒有可能假裝不認識她,畢竟我臉上那副墨鏡幾乎遮去了我半張臉。不過,這個打算很快就落空了,因為在我有時間那樣做之前,她就已經風馳電掣地衝了過來。
“小曼,你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這裏?”她一臉震驚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普通的檢查……。”我下意識地側身躲避了一下周圍的視線。堂姐臉上過分熱忱的關切讓我多少有些不舒服。
她依舊滿臉狐疑地看著我,忽然又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會是……有了吧?”
我心裏一沉:“應該……不會吧。”
“你怎麼也不小心一點啊?”她微蹙了下眉頭責怪道。
我赧然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疑心她如何會知道那件事。
“你說你現在都跟人悔婚了,要是懷孕了多麻煩啊。”她又說道。我這才明白過來她方才在說什麼,心裏莫名地鬆了口氣。
我沒有再跟她解釋什麼,因為比起被她認為我跟李偉上過床,還是ONS這種事更讓我難以啟齒。
那天的大部分時間她都一直在安慰我。她說你也不要太沮喪,都說否極泰來,等過了年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剛剛才發現她竟然連我辭職的事都知道了,有時我對她的情報能力還真是有些苦惱。
她安慰我的時候順便也說起了自己的事。她說最近自己過的也不十分如意:她跟單位隻剩了半年的合同,她老公又要去澳洲讀聯合培養博士。她說到這裏時拍著我的手背說了句“你說男人怎麼都這樣啊”,就好像我與她同病相憐一樣。不過我馬上便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跟她同病相憐,也好像有些理解她為什麼要把那些話告訴我了。對有些人來說,他們深陷低穀時最需要的其實並非是他人的同情、憐憫甚至理解,他們需要的大概隻是一個比他們還要不幸的人而已。惟其如此,他們才能在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中得到些許的寬慰和平衡。
好在那天我既沒有懷孕,也沒有染上不潔的東西,總算不至在她麵前顯得更加可憐。走出婦科門診,我把診斷書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快步走進電梯。
2010年2月。
春節依舊在一種讓我感到煩躁而煎熬的氣氛中來臨了。為了不讓這個節日更加的難捱,我沒有將辭職的事告訴爸媽,同時謊稱自己已經有了男朋友。然這種可憐的偽裝卻並沒有讓我好過多少。因為我很快便發現,我那不明就裏的父母似乎十分熱衷於在親戚朋友麵前有意無意地提起這兩件事。他們說我在商務部工作——盡管我一遍一遍地跟他們解釋我工作的單位隻是一個隸屬於商務部的研究院,並不是商務部,他們卻還是假作沒有理解地告訴別人他們的女兒是在商務部工作,去年她還參與組織了那個全球智庫峰會。
他們說完這些之後一定會加一句“小曼跟她男朋友就是在那個峰會認識的,他在一個外資銀行工作,是花旗對不對?”他們一邊這樣說著還要回頭跟我確認一下。
我隻好有些不大自然地點了點頭。我剛回家時,他們問我男朋友在哪裏工作,我隨口說在銀行。他們又問在什麼銀行,我便說是外資銀行。雪球就此越滾越大,不幾天,我那位從未謀麵的男朋友就變成了一位高大帥氣並且在花旗銀行身居要職的青年才俊。
就這樣像是展品一般地被他們拉著巡展了幾天之後,我還是有些厭煩和惱火了,我討厭爸媽臉上的驕傲神情以及那些人虛與委蛇的奉承,當然,我更討厭自己因為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露出的虛偽笑容,那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可悲的小醜。這種火大又難堪的情緒在壓抑了幾天之後終於在除夕之夜無可抑製地爆發了,導火索自然是堂姐家的那位小祖宗再次不失時機地給我添了一次賭:這次他用美工刀劃壞了我用分期付款買下的那隻正品芬迪包。
我在看到那隻麵目全非的手提包的那一刻便徹底失去了繼續偽裝下去的耐心。我咬著牙將那隻包猛然摔在地上,連拖帶拽地將那個小惡魔扔進了客房的角落裏。
“於文博,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是圍繞著你一個人轉的啊,別人的東西都是無足輕重的,是可以當作垃圾一樣隨便扔掉的?”我忍無可忍地對他大吼道,“你那麼做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你就沒有想過如果別人也那麼破壞你的東西你是什麼感覺嗎?”我一邊說著便隨手抓起他的一件玩具朝地上狠狠地摔去。摔完了玩具,我又像是發泄一般把他的故事書也撕掉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教訓一個隻有6歲的小孩子,我當時實在氣昏了頭,隻恨不得將他綁起來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