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
二月末,我去一家語言學校做了英文老師。
這當然不是因為園丁蠟炬之類的崇高情懷——事實上,還在讀研時,我曾在一次同學聚會上說過這樣一個刻薄的笑話:“什麼都做不了的人才會做老師,什麼都教不了的老師才會教英文。”說完這個笑話之後,我又一臉決然地對我的同學說:“我以後就算交不起房租都不會去做老師,因為我忍受不了青少年,更加忍受不了笨蛋。”那個時候我大約並沒有想到自己在兩年之後還是因為房租和賬單的壓力去教英文了。可見人在現實的困境麵前並沒有多少原則。
薪資麵談時,那位副校長為我開出了不錯的課時費,末了又問我要不要兼任青少班的班導,每個月會有2000塊的獎金。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夏安也很快在一家外貿公司找到了工作,職位是法語翻譯。從那以後,她便徹底改變了自己的生活習慣:她再也沒有熬過夜,每天一大早便起床洗刷、化妝、吃早餐,7點半準時出門,混在人群裏去5號線擠地鐵,下午6點又擠同一班地鐵回家。她的生活平生第一次從旅途中停了下來。不過,她似乎和我一樣都不怎麼適應這種變化。有一天早上,我吃著麥片看她穿著職業裝和高跟鞋走到門口的穿衣鏡前左右打量,忍不住笑說,我覺得我好像不認識你了。她也笑了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說,我也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閑暇時,我們依舊會約唐文心和蘇珊聚會。我們有時去吃飯,有時去唱歌,有時隻是坐在咖啡館裏聊聊天。三月的第二個周末,唐文心突然告訴了我們一個消息:她跟陸俊訂婚了。她說去年冬天她在照顧陸俊的爸媽時,他們便一直在提這件事,他們對陸俊說,這麼好的兒媳婦你不趕緊給我們娶進門,還想拖到什麼時候。他於是也就順著爸媽的意思向她求了婚。鑽戒是兩個人一起去選的,求婚說起來也更像是一個在父母和親戚麵前簽字蓋章的儀式,她說到這裏時笑了一下:“我們兩個還真是一點浪漫的情調都沒有。”
我低頭看了眼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那鑽石不大不小,中規中矩的切割和設計,還真是像極了這兩個人的性格。
我忽地想起去年冬天的那場鬧劇,便試探著問她現在對於即將開始的婚姻生活有什麼感覺。她笑說,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反正我們兩個現在跟結婚了也沒多大區別。
我心想,那倒也是。
蘇珊又問她婚禮是什麼時候。她說,可能要等明年了吧,陸俊他爸媽找人算了一下說今年犯衝。
我們便又爭論起婚禮時要穿什麼款式的禮服,以及誰要做她的第一伴娘。我們爭論這些時服務生把雞尾酒端了上來,他告訴我那杯酒叫獨自等待。
那天我們隻喝了兩三杯酒便回去了。走出酒吧時,蘇珊突然向我詢問起了語言學校的事,她說她想幫蘇格報一個雅思班。
我詫異地說:“她不是才12歲嗎?”
“我想讓她早一點準備,高中時就送她去英國。”她說。
“我有時覺得,你是不是給蘇格太大壓力了?學習班、興趣班報了那麼一大堆,她哪有那麼多時間去學啊?”
“現在哪個孩子不是這樣?”她回頭看了我一眼說。
“我之前還以為你是那種民主開明的家長呢,就是能跟孩子成為朋友的那種。”我笑了笑說。
她也笑說:“你要是仔細觀察一下的話,那些每天喊著民主教育,主張跟孩子當朋友的,差不多都是沒有孩子,甚至連婚姻都沒有經曆過的人。真正為人父母的人,心裏其實隻有一個想法:把自己認為最好的都給她。”
“而且,我這樣做其實也是想要補償她。”她頓了頓又說。
“補償?”
“嗯。”她點了點頭說,“我也是把她從她爸爸那裏接過來之後才意識到,原來我離開她的那三年給她帶來了那麼深的傷害。她那時不喜歡吃青菜,每次吃飯都剩下很多,有一次我沒忍住對她發了火,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麼嗎?”
我偏過頭去看著她。
“她端起碗來說,媽媽,我會把米飯和青菜都吃光的,你不要再離開我。”
我一時默然。
“我欠那孩子的。除了這麼做,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補償她。”她說。
轉眼來到語言學校已經三周了,我發現除卻女老師們在辦公室和更衣室裏的八卦話題,我對於這份新工作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排斥。學生們聽課都非常認真,同我的關係也十分親近。有一次我忘記了帶水杯,下課時一個男孩居然跑去樓下的便利店幫我買了一杯奶茶。那孩子叫向寧,安靜、溫和,眉目清秀的如同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