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再度停在了某個小站。一個路過的列車員告訴我們,列車將會在這裏停靠15分鍾。那個倍受煙癮折磨的男人如獲大赦般地從口袋裏取出香煙和打火機走上站台。我也抱著相冊同他一起下車。

我沿著站台慢慢地朝車尾的方向走去,大約五分鍾後,我決心折返。五月半的夜晚終究還是有一點涼意。那張紅色的卡片就是在我準備上車時從相冊裏掉出來的。我連忙回頭去撿,一陣輕風卻將它吹向了站台的對麵。我眼見它就要飛進那側的車軌,心裏不禁有些慌。就在這時,那個抽煙的男人將它從地上撿了起來。

“給你。”他笑著將卡片交還給我。

我接過來,對他說了聲謝謝。

“這是什麼?”他問說。

我想了想說:“契約。”

“契約竟然寫在這麼一張小卡片上?”他一臉的不相信。

“是啊。不過兩個人的簽名都在上麵。”

“可是這種契約應該沒有法律效力吧,就算簽名的人不遵守也沒辦法追責吧?”

“的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說。

他沒再問我什麼,默默地在一旁抽完了一支煙。十分鍾後,我們一起回到了車廂。列車疾馳著離開了那個小站。我甚至忘記了它叫什麼名字。

2013年2月

我和楊康走出車站時是下午兩點半。外麵的陽光不是很好,整個廣場都籠罩在一種白茫茫的霧氣裏。

“他們有沒有說在哪裏等我們?”楊康拖著行李箱走在我的身前,望著廣場的方向問我說。

“應該就在那裏吧。”我心不在焉地說。那些黑壓壓的人頭讓我莫名的有些焦慮。

不過,也可能我是一直在焦慮。那天,當楊康對我說他想跟我一起回家過年的時候,我以為他隻是在開玩笑,直到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穀歌地圖問我“是不是坐高鐵的話,你爸媽去接我們會比較方便”時,我才反應過來他竟然是認真的。那之後,我猶豫了整整兩周,最終還是決定帶他回去。因為他說他們家的年夜飯氛圍總讓他恨不得拿起刀叉自我了斷,然後他也差不多一定會提前回去公寓一個人度過除夕夜。

“你剛剛發信息告訴他們我們幾點到站了吧?”他又問了一句,一邊回頭拉起了我的左手。

我含糊地應了一句,由他拉著在人群裏慢慢移動。

終於,我在那群人中發現了我爸媽的身影,便遠遠地喊了他們一聲,楊康也抬手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我們穿過人群走過去,楊康彬彬有禮地向我爸媽問好,他們也禮節性地回了幾句。一路上,所有的話題皆是無關緊要的寒暄,他們甚至沒有問起楊康的職業、年齡或者任何的私人信息。我心裏不禁有些疑惑。

我心想他們興許是因為剛同楊康見麵有些顧忌禮節,不料一直等到次日回老家了,他們也還是跟楊康保持著那種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多說,不多問,也不刻意地跟他親近。他們甚至偷偷地跟爺爺奶奶和親戚們介紹說楊康是我在電視台的同事——我是在跟一個堂哥聊天的時候偶然發現這件事的。於是我終於確定:他們應該是早就知道楊康的身份了。我決心跟他們談一下。

我走進廚房時隻有我媽一個人在那裏忙碌著,我便隨口問了句:“我爸呢?”

“跟你伯父出去了。”她頭也沒抬地說。

我點了點頭,拈起一棵青菜在手指上繞了兩圈說:“所以,楊康成我電視台的同事了哈?”

我媽停了停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笑說:“不然我們還能怎麼介紹他啊?我們都不知道你跟他是怎麼個情況,也不好隨便張揚吧?”

“又是顧瑤跟你們說的吧?”我斜眼看著她說。

“你也別怪你堂姐,你什麼事都不跟我們講,我們不就隻能跟她那兒打聽了嗎?”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從餐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說:“我帶他回來你們是不是不大高興啊?”

“我們哪有?”

“那你們幹嘛對他那麼冷淡啊?念叨了我四五年,我好不容易給你們帶了個真正的男朋友回來,你們反倒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我們那不是怕他以為我們在巴結他嗎?”她一邊切著土豆,一邊說道,“我和你爸是想讓你帶個普通人家的男孩子回來,別的也不圖,隻要積極上進,再有份安穩的工作就行。誰知道你居然帶了這麼一位大少爺回來,門不當戶不對的。豪門這倆字我跟你爸這輩子可是連想都沒想過。”

我沒再說什麼。

“你跟他進展到什麼程度了?”過了會兒,她突然開口問說。

“我也不知道。”我說。

“是嗎?”她似乎有些凝神,俄而又說,“其實我和你爸商量過了,這次我們也不管你了,你跟他要能成了也是你們有緣分,嫁過去之後一定不能辭職,得自己賺錢花,不然一輩子都得看人家臉色。成不了的話就算了。總之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我笑了笑說:“我知道。我讓他過來幫你吧。”

“剛才他來過了,那孩子倒挺有禮貌的。”她也笑說,“不過我想他哪裏會做這些事啊,就讓他出去了。”

“其實他廚藝還挺好的。”

“那也別讓人家做這些,畢竟是第一次來。你還是帶他去公園或者運河那邊轉轉吧。”她將切好的土豆和牛肉一起擺到盤子裏說。

我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年夜飯一直等到春晚的序曲響起來了才總算開始。我和堂哥堂姐他們輪番向長輩們敬了酒,又相互敬了幾杯,餐桌上一時觥籌交錯。又過了一會,短信聲開始此起彼伏,那幫人便拿著手機眉飛色舞地談論起了彼此的工作應酬和社交生活。我碰了碰楊康的胳膊,小聲問他是不是覺得很無聊。他笑說,不會,總比我們家一言不發地吃完年夜飯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