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動不動,那人的頭部伸出了洞,略為轉動了一下,我聽到他在深深吸著氣。那時,我還看不清他的臉麵,隻看到他的頭發又長又亂,而且,胡也很長。
接著,那人的上半身也探了出來。那個洞穴並不是十分大,供一個人的頭鑽出來之後,已沒有甚麼空隙,那人的肩頭,是用一種十分巧妙的角度,斜著出來的。
他上半身完全出了洞穴,雙手撐著地麵,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
我根本離得他極近,幾乎伸手可及,所以,他一抬起頭來,立時和我打了一個照麵。
他一看到了我,喉際發出了一下怪異莫名的聲音,身陡地一縮,先像是想縮回洞去,但緊接著,他已改變了主意,以我絕料想不到的快速動作,一下就自洞,竄了出來,幾乎撞在我的身上,然後,一連打了幾個滾。幾乎還在滾動之,就整個人彈了起來,向前疾奔而去。
這個人的動作如此之快,他自洞竄出,看來就像向我疾撲了過來,我向後仰了仰身去避開他,所以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等到我再定睛向他看去之際,那人至少已奔出了十幾步,奔跑速度極快,可是在奔出了十幾步之後,又陡然停了下來。真是奔得快,停得也快,一停下來之後,隻見他慢慢轉過身,直視著我。
本來我已準備去追他,所以也在站起來,兩人的目光再度相遇。
就在這時,我意料不到的事又發生了,那人開了口,講了一句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話。
他道:“天,衛斯理,是你!”
我真正呆住了,一個居住在地洞的穴居人,怎麼會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張大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那人則已向我走來,一麵走,一麵還在四麵張望,像是想弄清楚除了我之外,是不是還有別人。我道:“隻有我一個人,你是……”
我才問了一半,不等那人回答,已經看出他是甚麼人了,我尖叫了起來:“天,是你!齊白?怎麼一回事?你……”
那人是齊白,一點也不會錯,他是齊白。雖然我上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打扮入時,駕著林寶基尼跑車,一手摟著一個金頭發的美女,而這時候,他看來十足是一個穴居人,但是我還是認出了他是齊白,世界上兩個專業的最偉大盜墓人之一。
我立時又道:“這裏是一個古墓的入口?”
齊白現出極其苦澀的神情來:“墓?隻要不是我的墳墓就好了。”
我實實在在,不曾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齊白,我不知道有多少話要對他講,反倒變得不知講甚麼才好。齊白一把拉住了我:“進去再說。”
我呆了一呆:“到哪裏去?”
齊白指了一指那個洞穴,我苦笑道:“怎麼一回事?你住在地下?”
齊白突然焦躁了起來:“土撥鼠才住在地下,我沒有法,隻有這裏最安全,我如果露麵,就會被殺死,像單思一樣。”
齊白提到了單思的死,使我感到了事態嚴重。齊白伏下身,向地洞鑽去,一麵道:“要鑽進去不容易,你努力一下,可以進來。”
我看著他進了地洞,也學著他,先將頭鑽進去,然後,斜著肩扁,吃力地擠。地道狹窄,有三四公尺長,人隻好貼著泥土向前擠,然後,我跌進一個泥坑之。
那個坑勉強可以供兩個人直著身躺下來,坑頂上有兩根管伸向上,土坑有一些罐頭食物和罐裝飲料。齊白先進來,他著亮了一盞電燈,所以可以看清大坑內的情形。
我一進來,他就拉動了一根繩,我聽到了一下聲響,猜想那是那塊長著灌木的士塊,又掩住了洞穴。然後,他轉過頭來:“這裏本來隻是為了我一個人躲藏而設計的,你來了,空氣可能不夠……”
齊白指著管:“這通向上麵,你感到呼吸不暢時,可以就著管口呼吸。”
我又是奇訝,又是好笑:“多謝你設想周到,這裏一定是不準吸煙?”
齊白苦笑了一下,向我拋過來一罐啤酒,我口渴得可以,立時打開,連喝了幾大口,才道:“齊白,誰要殺你?”
齊白抹了一下臉:“就是殺單思的那些人。”
我道:“他們是誰?”
想起單思就在我身邊被射殺,心又是難過,又是憤怒。齊白的麵肉,抽搐了幾下:“他們在追殺我,可是再也料不到,我就躲在他們的附近,他們絕料不到我躲在這裏,衛,他們料不到,是不是?他們找不到我,是不是?”
他一麵說,一麵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搖著。
我看出他情緒激動,我將他講的話想了一想,他說“躲在他們的附近”,那是甚麼意思?
在這裏附近,我立時想到了那堆建築物和那兩個將我趕走的人。
看到齊白這樣害怕、緊張,我隻好安慰他道:“找不到,當然找不到,誰會想到大名鼎鼎的齊白躲在地底下,像……”
我怕傷害他的自尊心,所以沒有再向下講去,齊白聲音十分苦澀:“沒有甚麼關係,我的確像一隻土撥鼠。你是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對了,這裏是甚麼地方?”
齊白陡地睜大了眼望著我,刹那之間,神情古怪之極。
我問道:“你這樣望著我幹甚麼?”
齊白又“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你……從一個沙井來?”
我點頭:“那個沙井……”
齊白一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頭,呼吸變得十分急促:“沙井在二十點四七,三個神秘的白衣人,你被沙扯了下去,坐在一張椅上,然後……”
這次,輪到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是,看來我的經曆,和你經曆一樣,我也到過那地道,那甬道,那巨大的抽氣扇,在那附近,看到了一隻你遺下來的工具箱。”
我一麵說著,齊白臉上恐懼的神情一直在增加,他甚至挪動了身,緊縮著,靠在地洞的一個角落。
等我的話告一段落之際,齊白尖聲叫了起來:“天,你沒有通過那抽氣扇吧?”
我道:“經過了,那是一間機房,真怪,我以為我該在一座古墓。”
齊白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來,說道:“天,你……再向前去了?”
我搖頭道:“沒有,我想可能錯了,沒有必要再向前去。”
齊白的反應,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直跳了起來,根本忘記了他自己是在一個地洞之內,以致他的頭“砰”地一聲,撞在洞頂上。
他一麵撫著頭,一麵道:“謝天謝地,你運氣比我好。”
我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又問道:“這裏是甚麼地方?”
齊白定定地望著我,並不出聲,這使我很惱火,我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這裏是甚麼地方?”
齊白轉過頭去:“我不知道。”
我陡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頭發,將他的臉,硬轉了過來,齊白怪叫了起來,我道:“齊白,別對我說謊,你像鼬鼠一樣躲在這裏,卻不知道這裏是甚麼地方?快告訴我。”
齊白用力拍開我的手:“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訴你,總可以吧。”
我怒道:“為甚麼?”
齊白雙手捧住了頭,用力搖著,陡然之間抬起頭來:“別問,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在甚麼地方?你也沒有經過那個機房?那是你的運氣,你不見得喜歡為了逃避追殺而躲在地洞,那就別問了。”
我對齊白的態度感到奇訝莫名,但是想到單思的死,和他這時的處境,我又知道事情絕不簡單,我吸了一口氣:“這沒有用,齊白,我一定要離開這裏,會見到人,他們會告訴我我在何處。”
齊白喃喃地道:“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我道:“好,我不問這個問題,我們從頭開始,我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你,你事情是從你開始的,你寄了兩卷錄音帶給我。”
齊白道:“是,寄到你手了?我求求你,為你好,你別再問任何事!將一切全都忘掉,就像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對你絕對有好處,以後,再也別去想它,甚至於不當它是一個夢,就當它是一件絕未發生過的事情。”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能這樣,你還是老老實實,一步一步將事情的經過告訴我!你那兩卷錄音帶所錄的聲音……”
齊白重又抱住了頭:“那時,我不知道事情如此可怕,我想你一定會有興趣,但現在,情形完全不同了,你還是別再提起的好。”
我笑著:“曾有人出高價來向我收買你發現的東西……”
我才講到這裏,齊白又現出恐懼莫名的神情來,失聲道:“天,他們找到了你?”
我道:“那幾個人並不可怕,他們冒充拍賣公司的人,但是我卻知道了他們的真正身分,真莫名其妙,原來他們是太空總署的人。”
我說到這裏,齊白陡地探出頭,將口對準管,用力吸了幾口氣,看他的樣,像是離了水的魚兒。
我又道:“他們一共是個人,真巧,他們到埃及,卻在一次飛機失事之,全喪生了。”
齊白的臉變得煞白:“天,他們決心保守秘密,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這個秘密不外。”
我不明白齊白這樣講是甚麼意思,齊白陡地叫道:“別再問下去,你知道得太多,他們就會殺你滅口。”
我心的疑惑,至於極點:“究竟是甚麼秘密?”
齊白喘了幾口氣,看他的神情,像是已決定了甚麼,向我探過頭來。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以為他一定要告訴我究竟是甚麼秘密了,所以我也向他靠近去。他的口唇顫動著,我聽不清他在講些甚麼,靠得他更近些。我再也想不到齊白這王八蛋,會出這樣的詭計,他並不是準備告訴我秘密,而是準備在我絕不提防的情形下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