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能眼睜睜看著芸華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強撐著與我說笑打趣,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變數發生在幾天後的夜裏。那一夜我仍舊與芸華同榻而眠,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力逼近,睜開眼,隻見黑暗中一雙血眸猶如鬼魅,定格在我麵前。
我嚇得伸手一推,芸華重重倒回床上,手指捂著眼睛,喃喃地說:“萱子,對不起。”
我回過神,芸華方才的神情又在我腦中浮現。那是純粹的殺意,他想殺了我?!
魔蓮有吞並佛蓮的本能。
一句話驀地翻上靈台,手腳霎時冰涼。難道因為我在他身邊,反而加重了他的負擔?!
我顫巍巍地伸手搖了搖他:“芸華,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他淡淡地發出一個單音節。
一滴淚啪地落在手背上:“你控製不了自己了嗎?”
“是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聲音淡得像一縷青煙,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這一夜我怎麼也睡不著,呆坐到天明。
天亮以後,芸華扶我躺下,吻著我,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我看不見他的臉:“萱子,你也累了,睡罷。”
我的頭好沉,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聲音:“我就知道你要騙我。”我抬手拭過眼角,一片濕潤,不知是我的淚,還是他的淚。“你不讓我看著你走是嗎?”緊緊閉上眼,“你走,我就當做你隻是起床出去曬太陽了。”
兩相沉默,感官卻異常敏銳。我聽著身旁衣物摩挲的細微聲音,片刻後床板微響,被褥蓬起。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把嘴唇咬出血,也不發出一點聲音。房門開了,須臾又關上。
房間裏寂靜萬分,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也沒有人離開過。
五百年朝夕相處的默契,我們各自明白,有些事情,注定無法一起麵對。他要去哪裏?我不能知道,否則一定會控製不住自己去找他。
我下意識地摸摸平坦的小腹,最後這不到半個月的日子,是他給我的,確確實實存在於我生命中的證明。
房門又忽然發出輕響,我豁然跳起奔去,拉開門,是那兩隻鶴,惶惑而哀淒地看著我,高亢地叫了兩聲。
我摸摸它們的脖子:“他走了,我知道。”
仙鶴默然。
我輕輕轉回身,隨意趿了雙繡鞋,剛穿束齊整了,轉身時不經意碰了桌子。桌上的竹籃連同兔子滾下了地。我急忙蹲下神捧起兔子,兔子紅通通的大眼睛望著我,耳朵尖動一下,似乎很疑惑。
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哭,兔子沒見過我這樣的神情。
我抹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問它:“有沒有摔著哪裏?”
兔子扭了扭圓滾滾的身子,又看著我,動了動耳朵。
兔子自打被我撿來,腿上的傷已經完全康複,也是時候讓它回歸山林了。
我將它捧到門外,輕輕放在地上:“你該回去了。你窩裏的父母兄弟肯定擔心你。隻是,我家的蘿卜地已經荒蕪,以後來這裏也沒什麼吃的了。”
兔子轉過身,跳了兩步回過頭來看一看我,又繼續向前跳,消失在野草堆裏。
我轉過身,那兩隻鶴正靜靜地站在我背後。我對它們道:“我們去找長友。”
我獨自洗漱後,又將屋子收拾齊整,鎖上門,領著仙鶴一同到學府去。
所有人都習慣看到我和芸華同進同出,現在隻剩我一人,長友立時皺起眉。
我道:“讓我叨擾一段時間罷,那死沒良心的,把我想得太堅強了。”
長友沒說什麼,喚來青鳳,安排我住下。
我木然坐在長廊之下,腦海裏滿是芸華。他的喜怒哀樂他的輕顰淺笑……天下之大,蒼茫遼闊,不知他在哪裏,痛苦著掙紮著獨自忍受著。
頭腦嗡嗡地要炸,我實在受不了,不知怎的想起芸華那時說的話:“要我叫長友幫忙,讓你忘得徹底一點嗎?”“我這才是為你好。”
現在想想,不是很有道理嗎?
我踅回長友的辦公室,直截了當道:“能不能讓我暫時忘了芸華,或者至少想起他時,不這麼難過?”
長友看我的臉色也不大好,向我招了招手:“手給我。”
我伸過手,他替我把了把脈,說道:“也許不必這樣做。你再考慮考慮罷。”
我道:“不能嗎?”
長友負責任地告訴我:“因為之前有過人為地導致你的失憶,我怕再一次就會對你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看了看一旁的瓊娥,看著我道:“憶蓉不在,就讓瓊娥陪你散散心。不要讓自己太受罪了,那樣對所有人都不好。”
我聽從長友的叮囑,由瓊娥攙著告退。
瓊娥是個寡言的人,但寡言有寡言的好處,這樣陪著我時,猶如月光般溫柔。
她扶我在一處清雅小亭內坐下。我本來也不期待她能開解我什麼,隻是不鹹不淡地道了聲謝。
瓊娥坐在我對麵,怯生生地道:“其實……我覺得很抱歉,不能幫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