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村莊(4)(1 / 3)

片子裏,夫妻倆正在為莊稼澆水,黃河離莊稼地很遠很遠,需要一擔一擔地把水挑上來,再一瓢一瓢把水澆到地裏。雖然很辛苦,但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微笑。他們的笑容與密集的棗花一起,靜悄悄地綻放在那片荒野地裏。

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樸素的花朵默默地,默默地綻放在平凡的山穀裏,我們都是平凡得,平凡得如此寂靜。

幾聲犬吠,將這冷清的夜勾起了些些漣漪。星月汪洋,月光似紗,星光似沙,盡灑在藍漆漆的院落裏。

夜沉了,哭累的孩兒開始熟睡,細細的呼吸聲,甚是平靜。

村莊睡著了,這個世界是如此寂靜……

眼前溝壑縱橫,嶺背的殘雪星星點點,黃土坡上,窯洞從山頂一直碼到山腳,層疊錯落。

百年的石板路蜿蜒而上,窯洞與樓閣被高高的院牆圍隔,仰視之,如高聳的城堡。

村莊寂靜如昨,靜靜的風,靜靜的炊煙,靜靜的人,靜靜的草木……

要記得,山的那邊,依然還有人在等候。

空城

我住在城裏,一座大城。

大城很大,無邊無際。

城的中心是一方宮闕。皇帝曾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享受著子民的朝拜,天下都是他的,包括土地和財富,當然,子民的苦還是子民的,他隻要錦衣玉帛、美女佳人。

炮火摧毀了帝國的美夢,這個城瘡痍滿目。誰在樓上振臂一吼,整個城都變了樣。皇帝作古了,高高的龍椅依然還在。

紅牆上的斑駁印跡濕潤了曆史的筆墨,其實那一切與我無關。

經過那座城,一座小城。

小城很小,僅一條街而已。

佇立於黃河岸邊的城池,恍若磐石般盤踞於山巔。城牆依著崖壁蜿蜒高懸,坍塌的垛口上有幾隻鳥兒跳躍著,向著荒蕪的城池嘰喳鳴叫。人似乎都走了,隻有那些堅固的石頭沉澱在曆史的渡口,裹著一層被風蝕後的古銅色。

冬霧下的廢墟,迷離縹緲,所有的院落都被悲涼罩染著,枯槁得行將死去。一個個空蕩的院落,被一把把生鏽的鐵鎖緊扣,沒了體溫,沒了犬吠,牆根下的荒草,汲取著土地最後的養分。草木與石牆,是這個城池最後的主人。

斜陽灑進城東頭的娘娘廟裏,壁畫上劃痕沉長,就連菩薩的眼睛都被刻上了姓名,蒲團和地麵落滿了灰塵,踏足而行,塵埃便像被驚擾了一般,在斜陽下四散飄揚。廟塌了又建, 菩薩倒了又立,香火燃了又滅,千年之間,士兵、商人、讀書人、普通百姓都曾在這方高高的城池裏默念著太平……

菩薩佑護不了永久的平安豐年,無論是宋朝的繁華,還是清末的風雪,那一切都隨河流宛轉而去,不再回轉。

曾被奉為“銅城”的堅固堡壘,擋過炮火與硝煙,卻擋不住歲月千年。

雖偶爾能漂泊到另一個地方,但我依然還生活在大城。

大城的景象很瑰麗,一年四季,風沙和霧霾時不時地飄蕩在高高的樓宇間。

有時候,我在霧霾裏無神地行走。城的夜被七零八落的霓虹撕碎,擁堵的車燈亮了,勾勒著我匆匆的腳步。圍巾頂著下巴很溫暖,白色球鞋泛著煤灰,空氣稀薄,就像高空三萬公裏,遠離了地麵。

有時候,我真的像遠離了地麵。擠在公交車裏,往往都像磁懸浮般神奇,燥熱的車廂,無盡地搖晃;電腦顯示屏閃爍著眼睛,客戶催稿了,我卻還在懶散地遊離,時間還早呢,刷下微博,跟著眾人憤世嫉俗,這是個啥樣的世界?難道真的隻是苦海無邊!

如果生活真的是苦海,那我一定還在苦海裏沉淪。我提著尿不濕走下大樓,我花高價從大洋彼岸買奶粉;我跑到幾裏外的菜市場買新鮮菜,我天不亮就起床,撥弄著一天的油鹽醬醋茶;堵車堵到深夜,在月光下煮著月光晚餐,在城之郊野的蝸居裏,我總在深夜裏感歎:這個城市沒有星光!

隻是為什麼,我要在這裏?

為什麼要在這裏?我站在殘破的城牆上不停地追問。

城的盡頭,一縷炊煙滑過眼簾。

王大爺獨自坐在窯洞裏吃著餃子,他是那座城裏,我唯一遇見的人。

每天他都要趕著羊群,從倒塌的縣衙走過,城隙間的草林是他的牧場,磚牆上的垛口是他的休憩地。他是這個城的統治者,他坐在高高的城牆上,凝望著四野,一支煙,燃燒著他所有的寂寞。

娘娘廟裏,他匍著身子,求著雨露。夢裏,雨下了一夜,簷下的水缸滿了,南坡的菜地濕了,一壟一壟的鮮綠,是那樣的明豔。那個夢,他做了一輩子;娘娘廟,他求了一輩子;

嶺上的羊腸小道,他擔著水,走了一輩子……

他遞給我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黃泥沉在杯裏,水裏滿是黃土坡的味道。

那座城,繁華在他的記憶裏。槐花樹下,炊煙飄散著,孩童奔跑著,牛羊穿梭著……他說:“那時候人多啊,北門賣餅子的也多,那餅子很好吃,很好吃。”

曾經的城,被一張餅子溫暖著;如今的城,空蕩蕩的,隻剩下一片人去樓空後的無邊落寞。

他孤獨地守著空城,他的兒孫和其他的居民一樣,早已搬離了這裏。他的家黑而小,陳設淩亂簡陋。

“為什麼還要在這裏?”我不禁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