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多哥探親不久,我的親戚說:“反正你們在這裏沒事情做,我給你們請一位英語教師吧,也好利用這段時間學學英語。”
一天午後,大家坐在客廳裏。我的親戚說:“……今天上午,我同查理先生說定了,他來教你們英語。每禮拜三、六晚上來上課。”
內弟馬上插話說,“他那麼有錢,怎麼肯來教英語?”
親戚笑了:“不但肯來教,而且不收費。”
內弟不解:“這麼精於計算的一個美國人,會來當傻瓜!”他一幅不予相信的神態。
親戚笑得更厲害了:“正因為他精於計算,才答應了這個邀請。第一,他的錢從我這兒賺了一大半,他恩借此酬答,保住我這個大客戶;第二,這個中國通最愛吃中國飯,每周來飯店吃兩頓飯,一個月的飯錢就是十來萬西非法郎,相當於一個黑人兩個月的工資。而他的上課時間也就是在飯桌上用餐的時候,你看他是不是精於計算,哈……”
這天晚上,我親戚開的中華樓飯店剛剛開門,查理先生就走了進來。他,身體壯碩,著白色牛仔褲,T恤衫,旅遊鞋。頭頂已經解光,隻周圍長著一圈金色茸茸的頭發。金絲眼鏡後麵的一雙藍眼睛不時閃著狡黠、幽默的笑。我親戚把我們這些即將成為他學生的成員一一做了介紹,接著,引他來到一張靠牆的大餐桌旁。沒過幾分鍾,烤鴨、燒大蝦、紅燒海參、炸春卷等一大桌中國菜已經熱騰騰端上桌麵。我問:
“查理先生,您要什麼酒?”
“來中國飯店吃飯,自然要喝茅台。這酒,啊,真,真是,啊--”看得出,他是在想一句中國成語。他“啊”了幾秒鍾,一個恰切的成語立即補充了這個空白:“舉世無雙啊!”說完,他笑著眨了眨眼。
我十分興奮,隨口讚美說:“您的中國話真可以說純熟老到--”
他立即接上說:“我還會說日本話,朝鮮話。”神情不禁有些自豪和炫耀。
這真令人吃驚,更有一種親近感浮上心頭:“那麼,您到過亞洲?”
“不僅到過,我還娶了一位日本太太。”他神秘地笑。
我立即開了個玩笑:“啊,我斷定,您的戀愛會很有趣的,能不能說說您的戀愛史?”
他用神秘的笑掩飾了自己的秘密:“軍機不可泄露。但我可以告訴您,我是在朝鮮認識我太太的。”
“在朝鮮?哪一年?”我的神經有些警覺。
“一九五二年,在朝鮮戰場。”
我臉部的肌肉僵住了,冷冷地看著他:“這麼說,你當年是一個穿著皮靴,踏上朝鮮國土,並且直趨鴨綠江的美國侵略兵……”
他笑了笑,笑紋中帶著幾分憂鬱:“是的。不過,這是我不情願的。當時,我才十七歲,正在紐約的一所大學裏學經濟。可一紙征兵令就把我趕到朝鮮戰場……”
我沉默。看來,在人生中,有時候誰也不能主宰自己。這位查理先生不也一樣嗎?青年輟學,被趕到那場殘酷的戰爭中幾經廝殺,如今又來到這荒僻的大陸……
我正陷入這個難於思索的思索,他拿起茅台酒的瓶子為我斟了一杯,問:
“李先生,這酒用英語怎麼說?”
我抬起頭,看著他,搖了搖。
他拿出一張紙,寫了個Wine,然後領著我們念了起來。之後,他又指著餐桌上的杯、碟、刀、叉等等,一一教我們英語單詞。
一頓晚餐,教了十幾個單詞,這英語的第一課就算結束了。然後,他拎起那沉重的手提包,走上二樓,去我親戚的客廳了。後來得知,那手提包裏裝的是十五萬美金,他是用這同我的親戚兌換貨幣的。這就是他的生意--用美金兌換西非法郎,再用西非法郎買黃金,帶往歐美。幾經周折,他就發了大財。
我們的英語課照常進行。每到星期三和星期六的晚餐時分,查理先生都準時到達,邊吃邊教。我們沒有課本和教材,他總是興之所致,想起什麼教什麼。
一個月後,與我同來的一位畫家親戚籌備好一個個人畫展,展廳就設在西非著名藝術家阿儀教授的私人畫廊裏。查理先生也來了。做為他的學生,我們自然是很歡迎的。他拉過畫家和我,讓我們隨他觀覽。看了一圈,他重新站在一幅現代派人物畫前問:
“這幅畫要多少錢?”
畫家躊躇著不好開口,因為他第一次出國,既不知自己的畫價值多少,又是自己的英語老師,怎好說價錢?
見到此狀,我的內弟趕上前說:“三千美元。”
查理先生毫不遲疑:“我要了,明晚付款。請不要再賣給別人。”
第二天晚上,他果然如數交付了現金。他走後,我們坐在客廳裏,我說:
“這位先生的確有錢,可他懂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