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拿信離開武鳴城之後,蘇漸離的目光才從窗欞移開。臉上完全沒有輕鬆愉悅之色,反而愈發沉重。那劍眉一直緊緊皺著,不曾展開。仿佛那封信重逾千金,直壓在心口說不出的不安之中,使人喘不過氣來。
大亂之中必有大福,他知道城中修煉之人已隱隱察覺到了什麼,這可不止是大妖逃出一縷神魂那麼簡單。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一間古樸的屋中,有一位白發飄飄的老人,同樣在案前提筆書寫什麼。
老人雖然須發皆為雪白之色,不過通體凝潤,氣勢含而不發,隱隱然有古意盎生。案前鋪有帶雲紋的淺黃宣紙,老人拿著的毛筆所用之毫非是凡物,乃是雲夢山百靈鳥羽毛所製。此物之珍貴,老人提筆寫字之時格外謹慎,措辭一遍又一遍在嘴裏念著,滿意之時再開始書寫,生怕寫錯一字浪費了這紙、這筆。
從月華初上直寫到月浮中天老人才緩緩落筆。他把宣紙拿到自己眼前,又細看幾遍才放下,胸中心事忍不住,突然歎道:“本不是太平盛世,此事之後恐怕有禍亂將生。蘇城主不忍百姓受苦,不願做之事,老夫就代為之。”說罷,一縷火焰自下而上燃燒起來,不消片刻就把這封信焚為虛無。這火光映亮出老人的模樣,正是鬆玄真人。
這夜暗流湧動,大多數人都已入眠,不過有幾人卻是徹夜睡不著了。
顧林在寧海昌那處破舊屋頂待的時間不長就下去睡覺,雖然說以他如今修為也可以三兩天不用休息,不過此時除養傷之外也別無他事,所以惟有睡覺最能消磨時間。體內淤毒已消去大半,再有半天時間就可以徹底驅除體外。每想到這處傷,他就會想到武靖祺等人,心中忿忿之處難以平息。若不是最後那位鬆玄真人突然從天而降,那顧林或許真的可以讓武靖祺把所拿的東西給吐出來。
他從一開始就沒殺人的念頭,是以斬妖淩空在那人頭頂斬落,也不會真傷那人分毫。有靈氣之力的顧林也可以在刹那之間穩住手腕,讓斬妖驟然停住。但不巧的是鬆玄真人趕到,讓他全然沒有出手威脅的機會,反而被那人用帶毒的匕首劃破皮膚。
他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鼻端有屋內潮濕腐朽的氣味。聽覺靈敏的顧林沒聽到旁屋寧海昌的呼吸聲,知道他此時也未睡,顯然為心中之事難以入眠。寧海昌畢竟不是修煉之人,不能向顧林一樣徹夜不眠還能精神沛然,所以顧林也沒去打擾他,眼睛緩緩閉上之後就陷入一片溫柔的黑暗。
他沒有做夢,睡得很熟,不知何時才睜開眼睛。這天的鉛雲低垂,遠處晨霞如綺,寧海昌早已醒來,在院中劈柴。他劈柴的聲音很小,生怕驚動顧林睡覺。但看他眼圈微黑,就知道昨晚沒有睡好。見顧林醒來,他笑著說道:“最近兩天的怪事接連不斷,連能喝的水少之又少,而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柴火,都不用出城去拾柴了。”
寧海昌這座屋角落之處有蜘蛛結網,怪事發生之後,這些蜘蛛以很快的速度繁殖、產卵、孵化,僅三天的時間,蜘蛛就把這本就簡陋的屋子遮滿蛛網。寧海昌每天都會拿棍子掃落蛛網,可這些蜘蛛殺不盡、除不完,僅一夜過去,就會卷土重來,把蛛網掃落之處再次結滿。是以有時在夜半醒來,就能看到蜘蛛在眼前爬過,距離之近甚至能看到它們淡黑的蛛身、圓圓的眼睛和鉗子般的嘴。
同樣的事在武鳴城各個角落發生著,這些天許多人都會在夜晚做噩夢,夢醒之後就要麵對更為恐怖的現實。任誰在如此環境之下難免不產生壓抑之情。有達官貴人之家已準備舉家搬遷,但更多的尋常百姓卻是無計可施。他們自幼在這裏生活,離開之後就意味著在很長的時間都要流浪。本就是動蕩之年,土匪強盜肆意橫行,城中更是安身之所。
在叫苦聲此起彼伏的武鳴城中,也有懂得經商的欣喜之人。他們聯合虎蛇、烈火、利刺幫派兵團,從城外運水運食物,再以高價出售給城中百姓,為此賺了不少的錢。可牽扯利益之事總是最糾纏的,紛亂如麻的關係之下,大家想賺更多的錢,彼此矛盾也是產生激烈起。
雖然顧林平時不問柴米油鹽,但也知道寧海昌餘下的錢撐不過這個冬天。他沒有吃早飯就去鑄鋒店鋪。走在這條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顧林能感覺到腳底泛起的冰涼。這冬天已進入寒冷之時,被螻蟻噬空的斷枝結上一層白蒙蒙的霜。若天空中那鉛雲不散,很多平民百姓都難以熬過這個冬天。心中無言中升起一股淒涼之情,如這冷清的街道一般。可在這人數過萬的武鳴城,他連自保都難以解決,又怎能幫助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