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酒店中確實度過了不少令人羨慕的美好時光。有時當我完全獨處時,我就試著解決某些玄學問題。例如有一次在成瑟姆·康芒,我找到了可以證明相似並非是各種想法間的聯係的證據;還有幾次,在聖尼奧茨(我想該是在那兒吧),房間裏掛了幾張畫,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格裏貝林根據壁畫草圖臨摹的版畫;還有一次在威爾士邊境的一家小酒店中,我偶然發現了幾張韋斯托爾的素描,於是我極有興致地將畫與那位渡我過塞文河的船家女進行比較(這是為了驗證我自己的理論,而不是為了那位受人尊敬的藝術家),當時她就站在船頭,擋在我和曙光之間。還有些時候,我會提及沉浸在書中的樂趣,而我對此也懷有特殊的興趣。記得’有一回雨天,我趕了一天的路,最終到達布裏奇沃特的一家小酒店時已成落湯雞了,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那本《保羅與薇吉妮》,於是又一直讀到半夜。也是在這家店中,我還讀完了達布萊夫人兩卷本的《卡米拉》。1798年4月10日,在蘭戈倫的一家小店裏,我喝著雪莉酒、吃著凍雞,讀完了那本《新愛洛綺絲》。在我選出的那封信中,聖普爾描述了他第一次從侏羅山頂望見沃州時的心情,這正是我晚上最好的享受。這一天是我第一次從鄰近城裏來這裏欣賞迷人的景色,那天是我的生日。通往蘭戈倫的路在丘克和雷克薩姆交界處分開。走過這一段路後,你立即會看見一座像圓形劇場的山穀,寬闊但荒涼的山巒巍然聳立在兩側,下麵“綠色山坡高聳,回蕩著羊群的叫聲”,迪河水緩緩流過堆滿小石的河床。此時的山穀“雨後初晴,青翠欲滴”,一棵含苞欲放的槐樹將它柔嫩的枝條浸在潺潺的溪流之中。行走在這條可以俯瞰美景的高山道路上,口中吟誦著剛剛引用過的柯勒律治先生的詩句,這是多麼美妙的事啊!除卻展現在我腳下的自然風光,我內心深處更有著一幅宛如天堂般的美景,上麵寫著幾個大字:自由、天才、博愛、美德。這些字早已為日常生活所掩埋,似乎又像是在恥笑我的呆望。
“美景消逝了,永不再來。”
我還要重回這迷人的景點,不過我要獨自一人來。我還能找到誰與我分享那洶湧的思緒、懊悔和喜悅呢!甚至連我也記不起這些,因為它們已破碎成片。我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俯瞰那歲月的斷崖,是它將我與過去的自己隔開。那時,我正準備去拜訪那位我剛剛提及的詩人。但他如今在何方呢?改變的又何止是我自己,往日我眼中新奇的世界,也早已老朽不堪,無藥可救了。我的綠蔭覆蓋的迪河呀,在想象中,我還是要飛回你的身邊!你充滿著歡欣、活力與喜悅,一如當年。你是不朽的天堂聖河,我願永遠在你身邊暢飲生命的甘泉!
旅遊所能顯示出的想象力的短淺與變幻無常是其他事情所不能比的。我們的思想隨著環境的變化而改變,而觀點與感情也會隨之發生改變。當我們不辭勞苦舊地重遊時,思維中的景象又再度展現。而此時,卻忘卻了剛剛才見到的一切,這似乎表明我們在同一時刻隻能想起一個地方。想象力的畫布尺度有限。如果我們要在上麵描畫一組景物,它們便會立刻互相遮蓋起來,我們不可能擴展思維的界限,隻能轉變思考的角度。我們的雙眼被自然的美景所迷惑,開始充分享受這一景色,似乎還能想象出其他更美好、壯麗的景象。我們繼續前行,不再回想先前的景色,我們的視線被地平線遮住了,也被它們鎖在記憶深處,好像夢一般。穿行在荒涼貧瘠的鄉間時,枝繁葉茂的景象絕不會出現在我麵前,整個世界對我來說似乎是一片不毛之地,正如眼前所見到的一樣。在鄉間我們遺忘城市,而在城市我們卻鄙視鄉村。福普林·福勒爵士曾說過: “世界都是一片荒漠。”地圖上,我們見不到的地方對我們來說隻是一片空白。我們自負地認為,世界比胡桃殼大不了多少。所謂的此地與彼地相連,國家與國家之間接壤,此郡與彼郡相接,陸地與海洋之間銜接,其實隻不過是想象中的無限寬廣的空間。除了寫在地圖上的地名及計算出來的數字,我們頭腦中所能想象的空間也隻是眼力所能及之處。例如,那片地廣人多,被稱做中國的地方對我來說有何意義?它隻不過是木製地球儀上的一塊紙板,還不如一隻中國桔子更實在些。身邊的事物的大小形狀可以看得清,而遙遠的事物隻能靠想象去理解。我們依靠自己來衡量世間萬物,甚至於對我們自己本質的了解也隻是零零碎碎的。然而,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一步一步地認識了世界。人的大腦就像是一件能演奏各種不同曲調的樂器,但它卻隻能一首一首單獨演奏。人的一種想法可以引發另一種想法,但同時卻又排斥其他所有的想法。當我們嚐試著重溫過去的記憶時,我們做不到,因為我們要揭開的是整個生存記憶之網。我們能做的隻是挑出幾個單個的線頭。由於我們期待著原來的實際印象再度出現,因此,回到那片引起我們親切聯。想的故居時,每個人都會感覺到離那個地方愈近,記憶也愈加鮮明。我們又憶起了那些多年未曾想過的情境、感情、人物、麵孔和名字!我們把其餘的一切都忘記了,現在,再回到剛才離開的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