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現在想做什麼?”她突然抬起頭來問我,好似我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也在想,如果我們真的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到底應該做什麼呢?我們的青春大多耗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了,什麼事情是現在必須做的呢?
“說真的,我想回家。”也許你曾多麼向往外麵的世界,但是如果真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家,見見自己的親人,說說沒有說完的話。
我們又沉默了。也許經曆過風雨的人,注定要沉默;接近過死亡的人,注定會冷靜;看盡這個世界的人,都會想回家。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8日墨脫
沒有了螞蟥的騷擾,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今天是徒步的最後一天了,刷牙洗臉後坐在凳子上用竹牙簽把腳上的水泡挑破,敷了一些雲南白藥然後用紗布包裹上。大家換上新的軍膠鞋,吃過早飯就開始上路了。剛上路不久又遇到昨天在2號橋遇到的那幫行者,又是互相點頭致意。路上蔡靜不再喊累,也不再說哪兒疼哪兒疼了,可能與昨天的命懸一線比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了,這就是經曆過死亡的人特有的深沉與默然,旁人是無法明白的。
路旁開始出現民居,看上去像建在白雲深處的仙居,根本不沾人間煙火。牛、馬、雞、狗臥在一起,一派和平共處的樣子。我不禁想起兒時父親講過的話,他說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能懂得和平的可貴之處,那麼老虎和牛犢是可以生長在一個圈裏的。我說那根本不可能,父親隻是歎了口氣。後來我知道,那是《聖經》中的話。
走著走著,腳越來越不舒服,後來慢慢隻能用腳外側走。我們已經無心欣賞風景了,經過三天的徒步,一方麵身心有些疲憊,對風景也審美疲勞了,最重要的是昨日發生的事,我們仍無法釋懷。今天路程雖然相對而言比較平坦,都可以通小車了,但是路程卻最長,隻能忍著腳痛堅持走。
經過幾個小時的奔波,心中終於放鬆下來。上坡就到墨脫了,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一路上坡,終於看到前麵要登記證件的小棚子了,接下來我們朝前麵不遠的墨脫縣城走去,經過一座水泥橋,到達了夢中向往已久的墨脫。幾個提著背包的陌生人,在滿是積水的道路上慢慢行走,大家都低著頭,看上去頗為靜默。
不知道為什麼,本該驚叫的那一刻,我們都很平靜,隻是坐下來休息。在我們的想象中,大家都會驚叫著跳起來,尤其對我來說,墨脫是西藏之行的最後一站,此後要天各一方了,不是更應該驚喜嗎?在珠峰我曾經興奮過,在南迦巴瓦峰我也曾尖叫過,但此刻來到心中的蓮花聖地,我竟然是這般平靜,我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也許這就是墨脫的神聖之處,也許這就是這片聖地的魅力所在。
楊春在路邊買了幾罐啤酒,然後大家碰了起來,順便又吃了些東西。雨又下了起來,在雨中的墨脫縣城大街上走著,感覺又回到了現代的空間,縣城不大,比我想象中要現代化很多,並不像什麼世外桃源。因為周圍都是山,又在雨中,墨脫就像雲霧之中的一個小小巢穴,承載著我們。向四周望去,到處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到。縣城的大街上也很少有人走動,雖然路邊的店鋪都開著門,卻很冷清。
我們很快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看到外牆上有不少行者的題詞,我們什麼也沒有寫,什麼也沒有留。我曾聽人說佛祖稱如來,亦稱善逝,好像來過又好像沒有來過。而我們也是一樣,來過,卻未曾留下痕跡。
說不出什麼感覺,不是遺憾,也不是知足,更不是圓滿,隻有沉默、寧靜。我突然想,是不是沉默與寧靜就意味著修持,接近過死亡就意味著超脫,充滿了遺憾就意味著真實。而此刻我明白了這一切,是否就意味著圓滿?
想到這裏,我恍然大悟,可能墨脫的神聖就在於,聽說後對它是那樣向往,接近它是那樣艱難,而見到它是那樣失落,懂得失落之後卻又是那樣寧靜與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