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都在我的視線中模糊了。我恍惚置身於晃晃蕩蕩的車廂內,死亡巴士上的同伴們栩栩如生,俏麗的豆蔻少女,她和更年少的同伴們掩嘴輕笑;吹口哨的小年輕,目光散漫地盯著夜空;帥小夥和單身女郎直愣愣地望著我,他們的臉上籠罩著很慘痛的震驚!那個小姑娘抱著書包,雙眼噙淚;所有的人,都凝視著我,這一幕由彩色轉為黑白,定格,加上黑框。

"你小子命大。"鄰居們撇下楊大姐,圍著我驚歎。

小貞今天的話聽上去怪怪的,她說:"這有什麼好驚險的?他又不用乘車過橋,這個家夥,他隻不過是搭過車而已。"

小貞盯著我的眼睛,說:"老天爺不會特別照顧你的。因為,他已經照顧你很久。輪到別人了。"

鄰居們聽話聽音,知道我們小兩口之間有了矛盾,互相使著眼色,退下。剩下小韋左右為難。

"你想說什麼?"我沮喪地問她。小貞好象對我有了敵意。女人的情緒真是變化無常。

她冷淡地盯著我,說:"你要懂得照顧自己。"

她的話裏有一些讓我不安的東西,有引申的外延。這番話好像總結。

她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小韋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去追她。我卻躊躇了,剛才那份震驚還未平息。我急著要去事故現場看一看。

大家都離開了。剩下的我在黑暗中。是孤獨吧,那彌漫的孤獨感把我緊緊攥住。那些生死未卜的朋友啊,他們正在經曆著什麼樣的夢魘?

我來到花圃站,這是通往城東橋的最後一站。

三個湊在一起打撲克的摩托車搭客仔,其中一位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我,以為我要照顧他的生意。

"大哥,"我想了一下,"我想過橋。我要從這裏,過文華橋,再到環東路,一直繞到城東橋的東頭。"

"老兄,你在夢遊嗎?你現在就在城東橋的西頭呀。"

這個搭客仔雖然個子不高,但五大三粗,他小心翼翼地望著我,他另兩位朋友愣愣地瞅著我。以為我受了什麼刺激。

我感到半夜裏,風寒了。

搭客仔說:"橋被封了。"

我茫然地說:"這邊的橋,封了。我想從那一頭過去。"

一個圓臉的同伴直截了當地問:"去橋東幹啥?那邊也封了。"

我說有輛車掉進江裏。我有朋友在車上。他們點頭說知道,就突然緘默了。好奇而同情地盯著我。

我結巴,道:"我想,過去看看。"

車手點點頭,建議:"直接走過去,就說,你是家屬。記著,不要說是朋友,不然,警察不讓過。"

我傻傻地問:"為什麼?"

一個圓臉的搭客仔笑了:"朋友就是朋友。"

第三個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他強調:"朋友隻是朋友。"

我也笑了,這三張臉忽然變得格外友善。那個五大三粗的黑臉漢子把牌遞給同伴,發動車子,說要免費送我一程。

他同情地說:"完了,全部死翹翹。聽說車子在花圃沒停,車裏塞得可紮實了。連蒼蠅都飛不進去。這麼一掉下去,還有救?一車人全給纏在一堆了。"

摩托車上了引橋,脾氣暴躁的交警在維持秩序。車手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了幾句,這個身材魁梧的交警走過來,盯著我的眼睛,卻很小聲地問我:"什麼人?"

我脫口而出:"朋友。女朋友。"想起摩托手的交代,又畫蛇添足地補充:"快結婚的那種。"

交警拍拍我的肩,讓我過去,他對著遠處同伴做個放行手勢。

"大哥,謝謝。"我向他和車手道謝。

交警同情地向我點點頭,扶著車手的肩膀,把他送回線外。

很奇怪,人們在遭受天災人禍的受害者麵前,很容易彼此團結起來,也許,是免遭禍害的幸運感使他們身上的同情心產生共鳴了吧。

往日熟悉的城東橋今天夜裏像是躺在手術台上。

警察、解放軍、消防員、醫生、護士、領導、指揮員、記者、攝像忙成一團粥。

一架直升機在橋的上空盤旋,橋的中段,左手邊,是被封鎖的事故現場,隔離欄已被完全撞爛。

這時候,打撈船已將完全傾覆在河中的事故車徐徐吊起。這輛車已經嚴重破損,看上去觸目驚心,部分車殼已與底盤分離。事故車一露出江麵,隨著岸邊家屬的一陣騷動,屍體浮出,哭聲、呼喊混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