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發現整棟樓的鄰居都在談論巴士墜江事件,楊大姐的聲音最大,好像她很有發言權的樣子,玲玲和女伴則在樓上樓下地對話,她昨晚差點把她媽媽活活嚇死。現在還居然拿媽媽昨晚的表現當成笑話。

我忍不住走到陽台,瞪了她一眼,她心虛,畢竟我抓住了她在夜店鬼混的把柄,便急忙吐吐舌頭,縮回家了。

所有登載事故報道的報紙都被搶售一空,小韋起得很早,報紙買回來了,早餐也買回來,人去上班了。

不否認,和他住在一起真是享福。說來也怪,快二十八歲的人了,居然還交上一個類似家人感覺的朋友,是不是就如"永遠不會忘記"說的,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聽小韋的朋友說,他有個糗脾氣,估計都給他那幫哥們、弟弟領教了。他雖然比我小兩歲,卻在生活小節上處處照顧我,難怪他的那群朋友看我們的眼光都很納悶,不知道我倆靠的是什麼魔法,在一起相安無事,而且過得挺默契。

看著報紙,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早報本市急電(記者吳琳泉)昨晚11時50分左右,一輛載有約五、六十名乘客的7路公共汽車在本市城東大橋中段翻入龍江。據橋上目擊者介紹,當時該公共汽車在大橋上自西向東行駛,時速約四十公裏,車子行進至橋中段,路燈熄滅,汽車撞上路中央的一塊施工石墩後失去控製,衝過逆行車道,飛上人行道,撞開護欄後墜入距橋麵約三十米的江水。由於才降大雨,夜晚能見度極低,估

計車上乘客和司乘人員生還希望渺茫……

另:逃過鬼門關的幸運兒:

由於超載的緣故,該公共汽車在開往城東大橋的前一站(花圃站)沒有停車載客,使站台上的候車人群怨聲載道。其時,他們並沒有想到自己僥幸逃過一劫。

早報本市專電8·9事故援救和善後處理辦公室設在環市東路探礦小學內,請遇難者親屬帶有效證件辨認遇難者照片,辦理認領手續……

鬼使神差地,我來到了環市東路小學,因為周末的緣故,教學樓裏靜悄悄的,校園後麵的一排低矮的老房子,被臨時借用為事故處理辦公室。

操場上、教學樓的廁所裏都隱藏著人,低泣和煙霧把他們的位置出賣。膽怯的人抱著一線希望,不敢踏進辦公室。他們在門口發瘋似地徘徊,嘴裏念念有詞。

也有一群不停發布最新消息的人士,他們以婦女居多,臉上帶著惋惜和沉痛的表情,大多是陪同而來的朋友,一邊安慰事主,一邊湊在一起交換信息。我從他們口中得知,至今早八點,總共打撈出45具屍體,29具已被認領。

我正要走進辦公室,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把我嚇了個哆嗦,倒退出來。辦公室內,有一家人哭做一團,主婦撲騰跌在地上,隔壁的醫生護士也聞訊而出,與辦公室裏的工作人員一起,把他們扶到臨時衛生所。

真慘!旁觀者唏噓不已。新來的人焦急地衝進辦公室打聽消息,顫抖的聲音,憔悴的神情,一絲絲渺茫的希望之光在眼中近似乞求地閃爍,讓我不忍目睹。

一個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是昨天在橋上的交警。他的目光很溫和,讓我暫時改變了對他們這一類人的印象。

他關切地問:"你朋友有消息麼?

我搖搖頭。

他同情地說:"我陪你進去,再看看,你知道,照片,有時候會走樣。"

我一陣內疚和難受,就把真相托盤而出,說自己隻是在認領一個萍水相逢的外地女子。

聽我說完原委,他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反而說:"哦,這樣啊,那我放心了。昨天見你在橋上發呆,我還怕你想不開,交代同事盯住你。對,你做的對,平城人,就要有良心。我也會幫你留意一下。"

這時,辨認照片的人越來越多,報刊、電視台的記者攝像都來了。我被迫再次巡視那些照片,看是否自己遺漏了什麼信息。看著那些慘不忍睹的照片。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形容詞,生活在此展現了非常猙獰的一麵,命運的殘酷、生命的渺小和脆弱都讓人驚心動魄。

一位穿黑裙的圓臉姑娘把剩茶潑在花圃裏。她是事故處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我看出她故意在那兒停了一下,因為辦公室裏響起新一輪的哭聲和驚天動地的哀嚎。

不能說她是給嚇住了,隻能說她的神經要崩潰了。她懊惱地張著嘴,愣愣地透過窗戶,望著我,我臉上也有同樣膽怯的表情。

辦公室內有個女交警喚著她的名字,她急忙閃身進來,出去,一會又提著簸萁和鏟子進來,清理汙物。又有兩三個工作人員把家屬轉移到隔壁的衛生所,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表情沉重,眼圈紅紅的,嗓子嘶啞。

我對那個黑裙姑娘很好奇,她的臉上寫著震驚和恐懼,還有一絲很不情願,類似膽怯、厭惡的內容,這使她的身份很模糊。

我的意思不是說她缺乏同情心,我想,除非工作需要,也沒有人願意泡在這裏,去感受別人那種難以言喻的哀痛吧。我知道很多人看了事故報道都很難受,也有很多誌願者願意對罹難者家屬們伸出援手,但這並不能由此來苛求前一種人,比如這個姑娘,她寧願回避,而不願麵對這種生死離別的場麵。畢竟,在如此悲慘的景象麵前,大家都無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