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娟替我領了一份工作餐,把我帶到教學樓上的一間教室裏,我從窗口中看到路虹雯在校門口打了好半天的電話,然後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招了輛的士,走了。

蒙娟問:"你猜,姓路的女人和她老公關係如何?"

我搖頭,說:"不清楚。"

"我就欣賞她這一點,不裝模作樣。"

我奇怪地望著她。

蒙娟老謀深算地笑了。她的額頭冒出了一片粉刺,和她臉部的健康皮膚產生強烈的對比,她的眼睛原來看起來是任性的刁蠻,現在看上去,居然很陰沉。

她曖昧地說:"她剛才把聯絡號碼留給我的時候,打聽你來著。嘻嘻。"

我隨口問:"是麼?"

蒙娟笑嘻嘻地說:"她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哩。我說不是的,才認識兩天。她說,真可惜。也許她把你看成她自己的候補丈夫哩。"

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聽了她這些調侃,我心裏不大愉快,她則麵無表情。

"結婚了?"她無所謂地問。

我可不想授她口舌,應付她說:"差不多。"

"真羨慕你。我的那個男朋友,長得太帥,就是不定性,又貪玩。何年何月,才能把自己嫁出去呀。"

她嚼一口飯,想一下,說一句:"的死穴就是愛帥哥。天哪,你瞧我這版頭……"

我仔細瞧了她一眼,很想給她一些自信,可是,她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長了一張乏善可陳的臉。憑良心說,她長得不難看,圓臉,圓鼻頭,皮膚略黑,但勝在健康,青春。

我安慰她,道:"主要是你的眼神,看上去很厲害。其實,你這人還不錯啦。"

她痛苦地呻吟,說:"這一輩子注定要吃苦的。我自己知道。"她居然從包裏掏出一麵小鏡子,抿著嘴,把臉左右搖動,挑剔地注視著自己。

她很可笑地八卦道:"姓路的女人悄悄問我,大家是不是覺得她很奇怪。我問她指什麼,她說,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她心裏一片空白。她腦子裏轉和完全不相幹的事情。我之所以佩服她,就是這一點。她敢於說出心裏話。"

聽了她的話,一種莫名的悲哀感油然而生。對人生,對命運不可預見的抽簽,對捉摸不定的感情,對所有這一切。我甚至有點和她同病相憐的感覺。

新出爐的罹難者資料傳到。一輛警車大張旗鼓地開進學校,電視台的采訪車也隨後跟進。很難想象,空蕩蕩的校園裏突然冒出這麼一大堆人來,他們湧進事故辦公室,然後是一輛接一輛的交警摩托車開進來。

我終於找到了那天候車的老人家的照片。她的臉部在照片裏完全變形,在照片中呈現的是愁苦、模糊和挑剔的表情。

盡管三天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仍然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

"認識?"蒙娟輕聲問。

我點頭。身旁的工作人員肅穆地望著我。其中一位善解人意的白皙女警用很柔軟的聲音請我出示相關證件。

我搖頭。她請我告知死者姓名,我依然搖頭。我說自己隻是個乘客,隻是在憑著記憶找尋曾經的旅伴。

這下,輪到白皙女警流露出極為震驚的神情。

她以為我在惡作劇:"你究竟在幹什麼?"

我一時啞口無言。

她喋喋不休地質問我:"你想幹什麼?"

"他在找自己的良心。"蒙娟估計早就看不慣她了。這種女人,總是陷入男人買帳,同性排斥的怪圈。蒙娟在她耳邊狂呼:"有些人,隻認識了半個鍾頭,就成了好朋友。有些人,兩口子在床上滾了一輩子,卻巴不得對方去死。"

白皙女警又把極度震驚的表情拋給蒙娟。她的聲音很輕,卻極具份量,道:

"蒙娟。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喊些什麼。請你們兩位出去,好嗎?我們不要影響他人。在這樣的場合,我們要學會尊重他人。"

我感到極為狼狽,其他工作人員趕緊把我們拉出門。我回頭,還想解釋,卻無法開口。

白皙女警冷冷地瞅了我倆一眼,有一位熟悉情況的工作人員對她耳語幾句,但她仍然用不可理喻的目光望著我倆。

但看著她的似雪肌膚,我卻走神了。她也知道自己白得珍貴,白得美麗,因而倍加愛惜自己的表皮吧。

我們還是趕緊離開了,因為辦公室裏認屍的家屬再次上演悲傷的指證場麵。

我和蒙娟來到操場。我們都心懷沮喪。

蒙娟更是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對我說:"我憋了一肚火,想找人發泄。我已不能忍受。"

我可沒有她這種憤世嫉俗的心理。

她的仇恨似沒來由:"那個女警察,她以為自己長得漂亮,不可一世哦。"

我得給她降降溫了。我平靜地答:"我覺得,她的涵養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