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記誠懇地說:“老楊,這不能怪你,怎麼能怪你呢?社會就好比是一具肌體,時間長了,總會有些地方發生病毒,我們隻要清理掉病毒就好了。哪有一個人一輩子不生病痛的,你說是不是?”
楊主任微微點頭,放下手裏的茶杯,將目光轉到陌然的身上,看了看,欲言又止。
何書記問陌然:“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陌然愣了一下,他能有什麼打算?
“說來聽聽。”楊主任也催著他。
陌然低聲道:“我聽組織安排。”
楊何兩位領導相視一眼,楊主任先說:“陌然啊,縣裏這次選舉縣長這件事,你知道吧?”
陌然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你就沒想過自己也去嚐試一下?”
“我?”陌然吃了一驚,慌亂地說:“我不夠格,兩位首長,千萬別說這個,我自己這桶水有多深,我自己清楚。”
“你是謙虛還是真的不行?”何書記插了一句話問。
陌然心想,謙虛是必須的。在領導麵前,即使自己有能打的死老虎的本事,也隻能說自己最多隻可以弄死一隻貓。
“我各方麵都不能與其他同誌比。”陌然老實回答說:“我進政府還不到一年,真的蘇眉都不懂。”
“等你都懂了,你也就做不了什麼了。”何書記瞪他一眼道:“看來你的鬼心思還蠻多的嘛!”
陌然不敢說話,心裏卻一個勁地猛跳。楊主任和何書記在這個時候問他這樣的問題,絕對不是隨口說說而已。看來他們都是有準備的,隻是他陌然有勇氣敢迎接上去嗎?
“這次縣裏公開遴選領導幹部,市裏給了我們縣裏絕對權力。要求推選和自薦相結合,隻要德才兼備的人才,組織上會不拘一格。”何書記沉吟一下後說:“我和楊主任有個想法,推選你上來參加競選。你自己有沒有信心?”
何書記終於公開自己的想法,博得了楊主任點頭認同。
“沒有!”陌然不假思索直接回了一句。
他回答得這麼快,完全出乎了何書記和楊主任的意料。兩個人不約而同來看他,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
陌然訕訕地笑,小心說:“我不是謙虛,而是心裏沒底。兩位首長,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想讓我往上走。可是以我的資曆和能力,我知道自己信任不了組織交給我的任務。雁南縣藏龍臥虎,人才濟濟,我陌然隻是一粒微塵,還需要曆練。”
何書記愕然地看著他,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楊主任似乎也愣住了。這在他的仕途生涯中,還從沒見過有拒絕升遷的人。過去別說給人主動升遷,隻要給別人半點顏色,別人都會感恩戴德一輩子。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毫不猶豫就拒絕了兩個重磅人物的推薦,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楊主任耐心地說:“小陌,你明白何書記的想法嗎?”
陌然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
何書記似乎生氣了,將茶杯往茶幾上一墩,指著門說:“你,出去,老子不想再看到你了。”
陌然嘿嘿地笑,站起身說:“兩位首長,我先告退。”
說完,慌不擇路出門。
一出門,迎麵一陣風吹來,他感覺到背上一涼,一摸,才知道自己後背沁出來一層細密的汗,幾乎將後背完全浸透了。
這幾天的變故恍如做了一場夢,先是許子明持槍誤傷了人,他被紀委帶走配合調查,還沒配合個名目出來,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到縣委來。何書記楊主任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讓他如坐針氈一樣難受,不是他陌然不想,隻是他很清晰地感覺到,這個時候他跳出來與人搶位子,他會死得很慘。
雁南縣的官場過去就如一塊堅冰,何書記來了後,將堅冰打開了一條裂縫。這塊堅冰未必就是楊主任一輩子精心經營的後果,而是雁南縣幾十年來官場裏的磨合,自動形成的。非力量能夠打破。
何書記處心積慮將他往上推,無非就是看中他身上沒有任何利益方的驅使。他心無旁騖,將會是一柄鋒利的尖矛,刺破雁南縣官場上空沉重的黑幕。
陌然明白,隻要他成了何書記手裏的尖矛,他將再無退路,隻能勇往直前。而擺在他麵前的,不光是荊棘遍地,還有更多的陡坡深淵。他或許可能登上峰頂,或許會在某一時刻滑入深淵跌得粉身碎骨。過去他想,手裏的權力越大,為老百姓做事的機會就越多。現在他想明白了,不是他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的,因為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牽涉著利益。而利益,往往是迫使人放棄最後底線的唯一砝碼。
他越想越後怕,恨不得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