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是國粹,茶文化同樣也是國粹。老北京的茶館,是一種市民氣息很濃的茶文化一跟文人雅士的茶道稍有區別。茶道,說起來太高深了,仿佛不食人間煙火,清心寡欲方能得其道。明明是喝茶,偏偏雅稱為“品茗”,似乎在品嚐人生的滋味。這種超凡脫俗的境界是老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老北京的茶館則反其道而行之,不僅不是清淨之地,常常是喧嘩且熱鬧的。這跟北京人的性格有關;他們怕冷清,愛交流,尤喜紮堆兒聊天(或叫侃大山)……茶館便提供了這樣一塊談天說地、呼朋喚友的社交場所。
在清末民初,北京的茶館遍及街頭巷尾。而同時,在法國巴黎,流行的則是咖啡館一藝術家們甚至在咖啡館裏舉辦畫展、沙龍。可見不管哪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休閑方式。老舍是最關注茶館的,因為茶館裏聚集的都是他感興趣的人。不僅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更對他們的命運感興趣。他寫過一部叫《茶館》的話劇。直到今天(半個世紀以後:產去老舍茶館,喝一杯下午茶。以茶“人藝”還經常重演這部經代酒,祭典那個叫老舍的榮譽大掌拒。典據說演員已換到第五撥了。隻是看《茶館》的人包括演《荼館》的人),都是未曾身臨其境泡過茶館的人,想像不出茶館昔日的輝煌。他們對於《荼館》很熟悉甚至背得出人物表,對於真正的茶館又很陌生。現代青年,更偏愛去三裏屯泡酒吧,更癡迷於歐風美雨。
老舍的《茶館》,是在為那個時代的北京立傳啊,為那個時代的北京人樹碑啊。為感謝他的一片苦心,前門一帶特意開了家老舍茶館,模仿的也是舊時代的風格--偶爾還會有一段京劇演唱之類的節目。慕名而來的顧客,不知究竟為了喝茶呢,還是為了懷念老舍一那已不存在的主人?我是把它當作北京城裏的老舍紀念館隻不過選擇了另一種形式罷了。點一壺茶,相當於買一張門票了,我便跨進了時光的隧道。我便看見了老舍的影子。老舍茶館裏的茶,比酒還要醉人,五味俱全。這是用幾十年的光陰浸泡的老舍已經殉難35年了。但隻要茶館還在開辦、還有人光顧,便證明老舍仍然活著,仍然活在北京城的記憶裏。一位永遠活著的死者。
前門的大碗茶鼎鼎有名。駱駝祥子喝的就是這種荼。用碗而非用杯喝茶,也算老北京百姓生活的一大特色。大碗茶,何其慷慨、豁達、樸素的名稱。我剛移居北京時,大碗茶隻賣三毛錢一碗而一瓶二鍋頭也隻賣兩塊錢、如今都巳經漲價了吧。清末的茶館,種類頗多。最高檔的是清茶館,早晨供紈絝子弟遛鳥後休憩棚頂有掛鳥籠的位置》,中午供商販們談生意。還有書茶館(有說評書、唱鼓詞的藝人演唱助興》,棋茶館(茶桌上畫有棋盤,供顧客對弈),茶酒館(兼而售酒)等等。總之三教九流皆能尋找到符合自己趣味的樂園。《“批判”北京人》一書分析:“茶館在更深的意義上,已經從凡夫俗子,商賈富人的娛樂場所變成了處於困境,陷於迷惑的人的人生避難所。大多數人,從茶館中覺得的是一種極實際而又精神性的享樂。說它實際,是因為不耽於幻想,將享樂落到了實處,這實處便是清茶與點心,而說它精神性,是因為不溺於現實,將享樂遠離大吃大喝,偏重於一種和諧寧靜,自在自得的氣度與風範。這裏麵包含著普通人在物質條件製約中的生活設計以至創造,是有限物質憑借下的有限滿足。它是以承認現實條件對於人的製約為前提的對快感的尋求與獲得,是一種藝術的生活方式或休閑手段。在這種休閑方式中,北京人也為他們個性的被壓抑、個體需求的被漠視,找到了有限的滿足。”老北京人借助一杯清茶,憐惜著自己的影子。在茶館的熱鬧氣氛裏,他們忘卻了孤獨。在泡茶館的輕鬆感覺中,他們獲得了瞬間的自由。在這遠離瑣事與俗務的時刻,他們是屬於自己的,他們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