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盧溝曉月(1 / 2)

王統照

這樣光,這樣色彩,這樣地點與建築,不管是料峭的春晨,淒冷的秋曉,景物雖然隨時有變,但若無雨雪的降臨,每月末五更頭的月亮、白石橋、大野、黃流,總可湊成一幅佳畫,渲染飄浮於行旅者的心靈深處,發生出多少樣反射的美感。

[作者簡介]

王統照:(1897—1957),作家。著有報告文學集《北國之春》,長篇小說《一葉》《山雨》等,短篇小說《春雨之夜》等,詩集《童心》等。

“蒼涼自是長安日,嗚咽原非隴頭水。”

這是清代詩人詠盧溝橋的佳句,也許,長安日與隴頭水六字有過分的古典氣息,讀去有點礙口?但,如果你們明瞭這六個字的來源,用聯想與想象的力量湊合起,提示起這地方的環境、風物以及曆代的變化,你自然感到像這樣“古典”的應用確能增加盧溝橋的偉大與美麗。

打開一本詳明的地圖,從現在的河北省、清代的京兆區域裏你可找得那條曆史上著名的桑乾河。在往古的戰史上,在多少吊古傷今的詩人的筆下,桑乾河三字並不生疏。但,說到治水、隰水、灅水這三個專名似乎就不是一般人所知了。還有,凡到過北平的人,誰不記得北平城外的永定河?即使不記得永定河,而外城的正南門,永定門,大概可以說是“無人不曉”罷。

治水、隰水、灅水,以及俗名的永定河,其實都是那一道河流——桑乾。

還有,河名不甚生疏,而在普通地理書上不大注意的是另外一道大流——渾河。渾河源出渾源,距離著名的恒山不遠,水色渾濁,所以又有小黃河之稱。

在山西境內已經混入桑乾河,經懷仁、大同,委彎曲折,至河北的懷來縣。向東南流入長城,在昌平縣境的大山中如黃龍似的轉入宛平縣城,二百多裏,才到這條巨大雄壯的古橋下。

原非隴頭水,是不錯的,這橋下的湯湯流水,原是桑乾與渾河的合流;也就是所謂的治水、隰水、灅水,永定河與渾河、小黃河、黑水河(渾河的俗名)的合流。

橋工的建造既不在北宋時代,也不開始於蒙古人的占據北平。金人與南宋南北相爭時,於大定二十九年六月方將這河上的木橋換了,用石料造成,這是見之於金代的詔書,據說:“明昌二年三月橋成,敕命名廣利,並建東西廊以便旅客。”

馬可波羅來遊中國,服官於元代的初年時,他已看見這雄偉的工程,曾在他的遊記裏讚美過。

經過元明兩代都有重修,但以正統九年的加工比較偉大,橋上的石欄、石獅,大約都是這一次重修的成績。清代對此橋的大工役也有數次,乾隆十七年和五十年兩次的動工,確為此橋增色不少。

“東西長六十六丈,南北寬二丈四尺,兩欄寬二尺四寸,石欄一百四十,橋孔十有一,第六孔適當河之中流。”

按清乾隆五十年重修的統計,對此橋的長短大小有此說明,使人(沒有到過的)可以想象它的雄壯。

從前以北平左近的縣分屬順天府,也就是所謂京兆區。

經過名人題詠的,京兆區內有八種勝景:例如西山霽雪,居庸疊翠,玉泉垂虹等,都是很美的山川風物。盧溝橋不過是一道大橋,卻居然也與西山居庸關一樣列入八景之一,便是極富詩意的“盧溝曉月”。本來,“楊柳岸曉風殘月”是最易引動從前旅人的感喟與欣賞的淩晨早發的光景;何況在遠來的巨流上有一道雄偉壯麗的石橋;又是出入京都的孔道,多少官吏、士人、商賈、農、工,為了事業,為了生活,為了遊覽,他們不能不到這名利所萃的京城,也不能不在夕陽返照,或天方未明時打從這古代的橋上經過。你想,在交通工具還沒有如今迅速便利的時候,車馬、提簦,來往奔馳,再加上每個行人誰沒有憂、喜、欣、戚的真感橫在心頭,誰不為“生之活動”在精神上負一份重擔?盛景當前,把一片壯美的感覺移入滲化於自己的憂喜欣戚之中,無論他是有怎樣的觀照,由於時間與空間的變化錯綜,麵對著這個具有崇高美的壓迫力的建築物,行人如非白癡,自然以其鑒賞力的差別與環境的相異,生發出種種的觸感。於是留在他們的心中,或留在借文字繪畫表達出的作品中,對於盧溝橋三字真有很多的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