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全
王秋楊登上珠峰,我既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十幾年沒有得過感冒的王秋楊,這一次登頂前卻感冒了很長時間,兩次下山進行霧化治療。不意外的是,登頂珠峰是她一直的向往,也是她不曾動搖的誓願。
王秋楊出發前曾說:“珠峰真的太大了。”我知道,隻有真正登山的人才會敬畏山,害怕山,因為山才是他們心中的神明。
我有時也困惑於王秋楊的登山,不知她對山的眷戀來自何處。記得有一次她登山回來,人瘦了好幾斤,說起漫長的登頂路,那真是一種生命的極限,走一步歇兩步,每一步都要竭盡全身僅存的氣力。可回到都市沒幾個月,就渾身又開始躁動,坐臥不安,不耐煩現實中一成不變的平淡。
從哈巴雪山、四姑娘山到慕士塔格、卓奧友、南極點、北極點,一直到登頂珠峰,王秋楊共用了四年時間。
日本禪宗有一種修行——“冥想枯山水”,即你麵對一個小小的山水庭院,專一地冥想和凝視,直到把那些人工堆砌的山石與白沙,看成真正的“高山大川”。看得你內心有了一種躍動——那是神的躍動。因為能從天上看見這些“高山大川”的隻有神,隻有神才能有這樣的視角和目光。
其實登山亦是一種修煉,當你麵對山,麵對億萬年不曾動容和改變的大山,你會頓悟什麼是滄海一粟,你會突然明白人在自然麵前的卑微和渺小。那些成天糾纏你的喜怒哀樂、是非成敗,在山的麵前根本就毫不足道。無論現實的黃粱如何的熱鬧奢華,也不過是稍縱即逝的須臾幻象。
大概這就是登山人一次次逃離都市,一次次走進大山的原因吧。
珠峰攀登的死亡率是10%,可這仍然沒有擋住一撥又一撥像王秋楊一樣的登山人,向上的腳步。
王秋楊登頂前一天給我打了個電話,隻說了一句話:“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這話說得突兀,後來我才知道,她衝頂前夜住的帳篷外麵,就臥著一具屍體,腳上穿著和她一樣的07年新款的登山靴。
也許是某種機緣或巧合,王秋楊登頂的那天是佛誕日,早晨醒來我心裏就猶豫著開不開手機,因為我知道王秋楊為此努力的理想能不能照進現實,珠峰最終是接納她還是拋棄她,都將定格在這一刻。
手機打開後,第一條信息果然就是珠峰大本營發來的:王秋楊全隊第一個登頂,曆時6小時30分鍾……
看著短信閃爍的文字,我腦子裏響起的卻是倉央嘉措的詩句: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轉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隻為在途中能與你相見。
是的,登山也許就是因為山在那裏,也許就是因為想一次次觸摸山的指尖,感受山的溫暖,以及在途中和山的一次次相見……
是為序。
2008-4-2 於北京